突然,引擎的轰鸣撕裂了寂静。伊利亚猛地趴下,脸颊紧贴冰面,刺骨的寒意瞬间穿透皮肤。透过朦胧的雪雾,他看见一队德军半履带车正碾过湖岸——他们居然在测试冰层能否承受坦克重量。
领头的军官用戴着皮手套的手敲击冰面,金属纽扣与冰面相撞的“嗒嗒”声让伊利亚想起父亲修理钟表的岁月。当军官摘下护目镜时,伊利亚的瞳孔骤然收缩:那人右眉骨上有一道蜈蚣状的疤。
同一时刻,伏尔加河畔的日耳曼村庄里,汉斯正被契卡士兵拖出家门。他闻到士兵呢子大衣上浓重的马合烟味,听见祖母用古老的德语方言哭喊:“我们世代耕种这片土地啊!”
回应她的是一记枪托砸在木门上的闷响。汉斯回头,看见自家谷仓的门板上钉着崭新的告示,油墨在秋阳下泛着诡异的蓝光:“根据国防委员会第21号令……”
告示边缘沾着血迹。汉斯的指尖触到尚未干涸的液体,黏腻温热——那是邻居老约翰的鼻血,他刚才试图藏起一本德语《圣经》。
“向东!”士兵的吼叫震飞了树梢的乌鸦,“你们这些法西斯寄生虫只配去西伯利亚挖土豆!”
迁徙队伍蜿蜒如垂死的蛇。汉斯数着路标上的俄文,突然被一阵尖锐的汽笛声惊动——那是通往乌拉尔的货运列车,敞篷车厢里挤满日耳曼老人,他们呼出的白雾在零下二十度的空气中凝结成霜,像一具具行走的冰雕。
娜塔莎趴在伊尔尼亚郊外的战壕里,舌尖尝到泥土的腥咸。三小时前,他们夺回了这座小镇,但胜利的味道却是焦糊的人肉——德军撤退时点燃了医院。
“看这个。”游击队员瓦西里踢开一具党卫军尸体,从对方口袋里摸出枚镀金怀表。表盖弹开的瞬间,娜塔莎闻到一股甜腻的香水味,表盘背面刻着花体德文:“Fur den Endsieg”(为了最终胜利)。
怀表的秒针停在9:06。
“正好是燃烧弹落下的时间……”瓦西里话音未落,远处突然传来引擎的尖啸。十二架斯图卡俯冲轰炸机掠过云层,机翼撕裂空气的呼啸声让所有人本能地抱头卧倒。
但炸弹没有落下。
娜塔莎抬头,看见机群径直飞向东北方——那里,拉多加湖的冰面在阳光下泛着珍珠母般的光泽。
“他们要炸冰上运输线!”她嘶吼出声,喉咙立刻灌满硝烟,呛得眼泪直流。
伊利亚在冰窟窿里屏住呼吸。半履带车的阴影笼罩着他,柴油废气灼烧着肺部。突然,一块冰锥从车底崩裂,锋利的边缘划过他的耳廓,温热的血珠滴在冰面上,立刻冻成红宝石般的冰粒。
“这儿冰层太薄。”眉骨带疤的军官用德语抱怨,“得等零下三十度……”
话音戛然而止。伊利亚听见皮革手套摩擦枪套的沙沙声,接着是子弹上膛的“咔哒”脆响。军官的靴尖就悬在他头顶十厘米处,靴底沾着的列宁格勒泥土簌簌掉落,其中一片正好落在伊利亚的睫毛上。
千钧一发之际,冰层深处传来诡异的“咚咚”声——像是有人在敲打冻土层。军官的注意力被转移,他蹲下身,耳朵贴向冰面。
伊利亚认出了这个节奏:莫尔斯电码的“SoS”,但最后一个“S”被刻意拉长,变成“SoA”。这是游击队约定的暗号,意为“诱敌深入”。
娜塔莎用冻僵的手指撬开镀金怀表的机芯。齿轮间藏着一小卷底片,显影后显现出令她血液凝固的画面:
拉多加湖东岸,德军正在修筑伪装成渔屋的混凝土工事。更可怕的是照片边缘——几节标着“医疗物资”的列车车厢里,赫然露出88毫米高射炮的炮管轮廓。
“他们要在冰面运输期炮轰列宁格勒……”瓦西里的声音发抖,“斯大林却把军队调去押送日耳曼移民!”
娜塔莎突然明白为何伊尔尼亚的反击如此顺利——这是德军的调虎离山之计。她抓起电台话筒,却听见听筒里传来诡异的忙音,像是有人用电子设备刻意干扰。
窗外,暮色中的列宁格勒方向腾起橙红色的火光。燃烧弹的磷光在雪地上跳跃,将整个北方的天空染成血的颜色。
汉斯在乌拉尔山脉的寒风中数到第27天时,迁徙队伍突然停下。契卡士兵粗暴地拽出几个戴眼镜的男人,说他们是“德意志帝国间谍”。
被拖走的老教师海因里希突然用俄语大喊:“冰湖!他们在冰湖下面埋了——”
枪声打断了他的话。但汉斯记住了老人最后的动作:他左手比划着游泳的姿势,右手却指向东南方——那里,乌拉尔山脉的轮廓在月光下宛如躺卧的巨人。
当夜,汉斯偷听到看守的对话:
“列宁格勒的日耳曼人全被送走了?”
“当然,元首需要空房子安置我们的军官。”
汉斯蜷缩在雪地里,用指甲在冻土上刻下“SoA”。他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老海因里希的血渗进字母凹痕,在月光下像一条发光的蚯蚓。
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时,伊利亚终于爬出冰窟。他的耳朵已经冻得失去知觉,但视网膜上仍烙印着昨夜所见:德军工兵在冰层下铺设的电缆网络,那些包裹着橡胶的铜线像毒蛇般盘踞在湖床。
“不是高射炮……”他跌跌撞撞跑向游击队据点,呼出的白气在晨光中结成冰晶,“他们在湖底装了电动加热器!要融化运输线的冰层!”
娜塔莎正在摊开地图,闻言猛地抬头。她想起怀表底片上的混凝土工事——那不是炮台,而是发电机房。
“通知列宁格勒方面!”她抓起信号枪,却听见远处传来引擎轰鸣。窗外,三架漆着红星的伊尔-2攻击机正掠过树梢,机腹下挂载的不是炸弹,而是……
“冰钻!”瓦西里狂喜地撞开门,“我们的工兵发明了破冰鱼雷!”
当娜塔莎站在道岔控制杆前时,钢轨的寒气透过手套刺痛她的掌心。远处,两列火车正相向驶来:一列载着被强征的日耳曼劳工,另一列则是德军的“医疗物资”。
“有些战争不在战场……”安德烈的声音随风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