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卡车后,埃里希的手仍在微微发抖。伊万靠在车厢板上,脸色比雪还白:\"他知道什么?\"
\"不确定,\"埃里希摇头,\"但'黑天鹅'可能是条线索。\"他望向窗外,克劳斯的身影在后视镜中越来越小,却像一把悬在头顶的剑。
夜幕降临时,车队停在一个被炸毁的村庄过夜。残垣断壁覆盖着厚厚的积雪,只有教堂的尖塔还倔强地指向星空。埃里希和伊万分到一间半塌的木屋,壁炉里的火苗像垂死者的呼吸般微弱。
埃里希从医疗包取出注射器,借着火光给伊万打了一针抗生素。针头刺入皮肤的轻微噗声,药液在皮下形成的小肿块,伊万因疼痛而绷紧的肌肉——所有这些细微感受在寂静中都被放大。
\"为什么冒险帮我?\"埃里希突然问,重复了伊万之前的问题,\"你本可以趁机逃跑。\"
伊万沉默良久,火光在他脸上跳动,阴影随之舞蹈。\"因为安娜...不只是我妹妹。\"他的声音轻得像雪花落在屋顶,\"她是圣尼古拉斯医院的护士,也是...地下抵抗组织的联络员。\"
埃里希的注射器掉在地上,金属与木板碰撞的声响在空荡的屋子里格外刺耳。屋外的风呼啸着穿过墙缝,发出鬼魂般的呜咽。
\"所以你找她不只是为了亲情,\"埃里希感到一阵莫名的背叛感,\"而是为了情报。\"
伊万猛地抓住埃里希的衣领,动作之快让人忘记他是个伤员。\"你以为这场战争是什么?\"他咬牙切齿地说,呼吸带着血腥味,\"当你们德国人的坦克碾过我们的村庄,当你们的士兵把我们的孩子扔进焚化炉——\"他突然松开手,颓然倒回稻草垫上,\"是的,我需要情报。但我也需要知道我的妹妹还活着。\"
埃里希望向窗外,月光照在雪地上,让整个废墟泛着幽蓝的光。他想起了玛格丽特最后一封信中的密语——那些看似家常的句子中隐藏的求救信号。也许在这场疯狂的战争中,每个人都是双面镜,反射着别人看不见的自己。
\"明天就能到奥德萨了,\"埃里希最终说道,声音疲惫但坚定,\"我们会找到安娜,然后...也许她能帮我找到我妹妹。\"
伊万惊讶地看向他,火光中两人的目光第一次毫无保留地相遇。屋外,风卷起雪粒拍打窗户,像无数细小的手指在抓挠。远处传来狼嚎,悠长而凄凉,与第三帝国垂死的梦想一同消散在俄罗斯无尽的冬夜里。
奥德萨港口的寒风裹挟着海盐与腐烂鱼类的腥臭,穿过被炮火撕裂的街道。埃里希的军靴踩在结冰的鹅卵石上,每一步都发出脆弱的碎裂声,仿佛这座城市最后的呻吟。十二月的阳光苍白无力,照在德军巡逻队钢盔上反射出病态的光晕。远处,黑海灰暗的水面起伏如垂死巨兽的呼吸。
\"就是那里。\"伊万压低声音,他的德语在寒冷中变得僵硬。他指向前方一栋半塌的巴洛克式建筑,褪色的招牌上画着一只被子弹洞穿的黑天鹅,血迹般的红漆从弹孔蜿蜒而下。
埃里希摸了摸口袋里的照片——安娜站在阳光下的花园里,金发如瀑。这张照片现在成了他们唯一的指南针,指向一个可能早已不存在的希望。他想起克劳斯中尉诡异的微笑:\"适合你这种有同情心的人。\"
酒馆门口,两个党卫军士兵正在检查证件。其中一人鼻子冻得通红,呼出的白气中带着劣质杜松子酒的酸味。\"医疗队的?\"他翻着埃里希的证件,狐疑地打量着伊万缠满绷带的右手,\"这种天气还出来喝酒?\"
\"医嘱。\"埃里希平静地说,展示医疗包里的吗啡针剂,\"冻伤病人需要保持血液循环。\"
士兵咧嘴笑了,露出一颗金牙:\"那就让黑天鹅温暖你们的血液吧,医生。\"他推开门的瞬间,混杂着烟酒、汗臭和呕吐物的热浪扑面而来,像一记闷拳打在脸上。
酒馆内部比外观完整得多,低矮的天花板上悬挂着煤油灯,在浑浊的空气中投下摇曳的阴影。角落里,一架被砸坏的钢琴上躺着个喝醉的军官,正用靴子有一下没一下地踩着琴键,发出幽灵般的音符。埃里希注意到大多数顾客都是国防军军官而非党卫军,他们领章上的银色橡叶在灯光下像一排排待发的匕首。
\"那边。\"伊万用肘部轻推埃里希。吧台尽头坐着个穿灰色制服的男人,肩章显示他是最高统帅部的参谋。男人面前摆着半杯琥珀色的液体,手指在玻璃杯上敲击着不规则的节奏——三短两长,停顿,重复。
埃里希的心跳加快了。这是玛格丽特最后一封信中提到过的接头信号。
他们刚坐下,参谋军官就抬起头。他的左眼戴着黑色眼罩,露出的右眼布满血丝,像颗浸泡在酒精里的玻璃珠。\"穆勒医生?\"他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冯·布劳希奇元帅的心脏病让很多人夜不能寐啊。\"
埃里希感到伊万的肌肉瞬间绷紧。陆军总司令突发心脏病的消息本该是最高机密,但在这个烟雾缭绕的巢穴里,却成了公开的暗号。
\"元首认为指挥官们太软弱。\"埃里希谨慎地回答,重复着医院里听来的闲话,\"39号令暂停了台风行动,但春天...\"
\"没有春天了,医生。\"参谋军官突然抓住埃里希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他的指甲缝里藏着黑色的火药痕迹,\"你知道为什么台风行动失败吗?不是因为苏联人,而是因为我们的坦克燃油在零下40度会凝固得像果冻!\"他狂笑起来,酒气喷在埃里希脸上,\"有人提醒过元首苏联的冬天,但他认为意志力可以战胜物理定律!\"
钢琴旁的醉汉突然摔倒在地,酒瓶碎裂的声音像枪响般刺耳。所有人都转头看去,埃里希趁机抽回手。参谋军官的袖口随着动作上滑,露出手腕内侧一个细小的蓝色纹身——双头鹰。
\"你是...\"伊万的呼吸变得急促。
\"汉斯·特雷斯科夫少校的人。\"军官压低声音,\"最高统帅部已经对元首失去信心了。现在,告诉我你们为什么来黑天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