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能辨我是雄雌
九月的湘中盆地浸泡在连绵阴雨里,王德华站在浴室镜前,看着水汽在镜面上凝结成珠。她将浴巾裹到第三层,又在腰间多系了条运动发带——这是她洗澡时的固定仪式,那些蕾丝花边的内衣、每月定时出现在垃圾桶的卫生棉条,都是这个仪式不可或缺的祭品。
\"德华,你好了没啊?\"门外传来室友林晓的催促。六个女生的沐浴时间表精确到分钟,这是集体生活教会她们的生存法则。王德华的手指在门把上停顿三秒,深吸一口气,让浴室的水雾浸润每一根发丝。当温水流过胸前的曲线,她总会下意识蜷缩身体,仿佛这样就能把腿间那个隐秘的凸起藏进阴影。
变故发生在白露那天的暴雨夜。王德华记得头顶的浴霸突然爆裂,飞溅的玻璃碎片划破她的肩膀。尖叫声中,原本背对着她的周婷婷猛然转身,浴巾在慌乱中滑落。氤氲水汽里,两个年轻的身体同时凝固——王德华看见对方瞳孔里映出的自己:湿发贴在苍白的锁骨,水滴顺着小腹滑落,却在双腿间勾勒出不属于这个浴室的轮廓。
搬空的寝室像被台风扫荡过的海滩。五个粉色行李箱碾过楼道时发出的声响,让王德华想起老家晒谷场上脱粒机绞碎稻穗的声音。宿管阿姨把新换的钥匙递给她时,指甲上的牡丹花纹在走廊灯下泛着诡异的紫光:\"学校特批你住单间。\"那把铜钥匙坠入掌心时,王德华突然意识到,自己成了整栋楼最大的笑话。
深秋的月光从505室唯一的窗户爬进来,在空置的五张床架上织出蛛网。王德华开始整夜整夜地失眠,听楼下银杏叶扑簌簌地落。某个凌晨三点,她鬼使神差地站到穿衣镜前,褪去所有遮蔽。镜中人左乳下方有道淡粉色的疤,是十四岁那年父亲醉酒后砸碎的啤酒瓶留下的纪念品。她的手指顺着那道伤痕往下,掠过柔软的胸脯,平坦的小腹,最终停在那个既不属于她也属于他的器官上。
\"这是上帝的笔误。\"初中生物老师的话突然在耳边炸响。那年校运会,她因为月经初潮弄脏体操服,却在医务室被查出染色体异常。母亲连夜带她坐上去省城的绿皮火车,诊室里穿白大褂的专家们举着ct片子争论不休,像在观摩某个畸形展品。
晨雾漫进窗户时,王德华发现自己在镜前站成了古希腊的双性神像。她尝试摆出林晓敷面膜时的姿势,又模仿班长李薇擦口红的动作,最后学起军训时见过的男生们叉腰挺胸的模样。镜中的身影开始分裂重组,时而像断臂的维纳斯,时而如被闪电劈开的橡树。当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她突然对着镜子露出个古怪的微笑——这个表情既不属于昨天的王德华,也不属于明天的王德华。
生物实验室的蝴蝶在这时闯入记忆。上周做实验,她隔着培养箱看过凤蝶的变态过程,那些蠕动的幼虫在某个神秘时刻突然停止进食,将自己倒挂在树枝上,任由旧皮囊干枯皲裂。此刻镜中的自己是否也正处在这样的蛹期?王德华的手指在冰凉的镜面上画出一道分割线,左边是\"她\",右边是\"他\",中间流淌着晨雾般朦胧的、尚未命名的存在。
楼道里传来早读学生的脚步声,王德华迅速裹上睡袍。系腰带时,她发现自己在无意识中打了个双环结——这是父亲教她捆柴火时用的绳结,此刻却成了封印新身份的符咒。书桌上的《古代汉语》被风掀开,停在那页泛黄的《木兰辞》:\"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