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阑珊处
暮色中的教师宿舍楼像块发霉的蛋糕,墙皮簌簌剥落。李建国拎着公文包走过四楼走廊,教导主任办公室的门缝里漏出笑声,像根细针刺在后颈。
\"老李,赵校长上个月刚换了辆帕萨特。\"同教研组的王老师凑过来,手指比划着方向盘,\"听说这次中级职称......\"
陈红把最后一粒纽扣缝好时,二楼厨房的灯准时亮了。油烟机轰鸣声中,她望着丈夫佝偻着背炒菜的身影。十年前第一次来婆家,大姑姐就说过:\"建国什么都好,就是太实诚。\"
\"这个月的绩效又被扣了?\"陈红夹起一筷子西芹百合。李建国的筷子顿了顿,米粒粘在嘴角:\"会上说公开课录像收音有问题,其实是因为我反对取消学生午休。\"
窗外飘来槐花香,陈红想起去年秋天。同学送的日本原装渔轮在夕阳下泛着冷光,她特意用丝绒盒子装好。\"赵校长周末要去水库。\"她暗示道。谁知丈夫转身就把渔轮给了刚学钓鱼的小舅子,说校长用惯德国货。
\"今天淑芬姐来电话,说童童的奥数班......\"陈红话音未落,丈夫突然起身收拾碗筷。水龙头哗哗作响,他洗洁精打出的泡沫在暮色中折射出七彩光晕。十年前那个护士前妻,是不是也在这片泡沫里看到了人生的虚妄?
周六傍晚的商业街霓虹流窜。李建国牵着她的手走进米线店,老板熟稔地招呼:\"还是菌汤不加香菜?\"结婚纪念日去西餐厅那次,他对着菜单手足无措的样子惹得邻桌窃笑。可此刻他小心吹凉米线的模样,让陈红想起父亲在田埂上给禾苗遮阳的草帽。
教师节表彰大会那天,陈红特意请了假。礼堂后排,她看着领奖台上那些油光满面的面孔。李建国坐在最后一排改作业,钢笔在纸上沙沙作响,像春蚕啃食桑叶。散场时赵校长拍着他的肩说:\"建国啊,要跟上时代。\"他笑着应和,转身却蹲下来帮保洁阿姨捡打翻的矿泉水瓶。
深秋的夜雨敲打窗棂,陈红起夜时发现书房亮着灯。门缝里,李建国正对着电脑皱眉,屏幕上是密密麻麻的教案。她想起白天在厂里听到的闲话:\"王会计老公升车间主任了张姐家换学区房了\"。此刻丈夫花白的发梢在台灯下泛着银光,像落在宣纸上的松烟墨。
教育局的暗访车停在梧桐树荫下时,李建国正带着学生在操场上辨认蒲公英。蝉鸣撕扯着暑气,他把草帽扣在扎羊角辫的小姑娘头上,自己后颈晒得通红。
\"李老师,省里来的领导说要听推门课。\"教务主任气喘吁吁跑来,白衬衫腋下洇着汗渍。李建国掸掉裤脚的苍耳籽,从教案夹里抽出的却是《昆虫观察记录册》——这周的科学课本该在菜园里进行。
陈红在服装厂踩缝纫机时,总觉得耳边有幻听。直到看见本地新闻推送的标题《坚持教育本真的守望者》,配图是丈夫蹲在菜畦边教孩子捉蚯蚓。评论区有人留言:\"我儿子说李老师办公室有面哭墙,专门贴没评上三好学生的检讨书。\"
那天深夜的书房,陈红终于看清丈夫在电脑前忙碌的内容。不是职称申报表,而是给留守儿童家长写的二十三封长信。月光淌在褪色的地球仪上,非洲大陆的位置被摩挲得发亮——二十年前师范毕业时,他差点去了援非教师团。
寒潮来袭那日,赵校长突然登门。茶几上的碧螺春腾起白雾,陈红注意到领导公文包露出半截熟悉的丝绒盒子。\"建国带的自然课入选省级精品课例了。\"校长笑得像揉皱的报纸,\"局里要树典型,你那个午休读书会...\"
送客时飘起细雪,李建国把围巾裹在妻子肩头。路灯将两个依偎的影子拉得很长,像株倔强伸展的老樟树。陈红摸到大衣口袋里鼓鼓的信封,是省教育厅盖着红戳的邀请函。她忽然读懂丈夫每晚伏案时,钢笔尖流淌的银色星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