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香
我握着方向盘在梧桐树影里穿行,车载香薰的山茶花香被空调吹得支离破碎。后视镜里幼儿园的鎏金招牌越来越小,女儿别着草莓发卡的模样突然在眼前晃了一下。
老式小区的爬山虎已经攀到五楼,防盗窗上挂着几串干辣椒。钥匙插进402门锁时发出滞涩的响动,玄关处那双磨破后跟的布拖鞋还保持着上周的摆放角度。阳光斜斜切过客厅,茶几玻璃板下压着的全家福被晒得褪了色,照片里抱着满月孙女的老人在笑,旁边的新婚夫妇却像被什么无形之物隔开了距离。
厨房瓷砖缝隙积着陈年油垢,冰箱里只有半包挂面和蔫掉的芹菜。我解开发圈重新扎了个利落的马尾,塑料购物袋在案板上发出哗啦声响。水龙头刚拧开,手机在围裙口袋里震起来。
\"小夏啊...\"电流声里混着叫号机的电子音,\"再等等,马上就好...\"老人喘得厉害,背景音里此起彼伏的\"请A013号到3号窗口\"。
砧板上的五花肉渗出粉红血水,我望着窗台上那盆蔫头耷脑的绿萝,突然想起七年前第一次踏入这个家门。那时阳台上摆着二十几盆兰花,穿中山装的老人把滚烫的红糖水塞进我手里,蒸腾的热气模糊了镜片:\"丫头手这么凉,快暖暖。\"
洗衣机滚筒发出沉闷的轰鸣,蓝色凝珠在清水里化开成山茶花瓣的形状。去年深秋雨夜,我抱着高烧的女儿从娘家回来,玄关地板上整整齐齐码着三盒儿童退烧贴。阳台上晾着洗净烘干的被褥,洗衣液留下的山茶香像一双温柔的手,轻轻托住摇摇欲坠的夜晚。
\"叮——\"电子表报时声惊醒了满室寂静。十二点四十七分,砂锅里的萝卜排骨汤咕嘟咕嘟冒着泡,餐桌上青椒肉丝泛着油亮的光。我取下橡皮手套时,发现虎口处有道淡白的疤痕——是怀孕八个月时打翻鸡汤烫的。那天丈夫彻夜未归,公公凌晨三点敲开急诊室的门,保温桶里的南瓜粥还带着体温。
防盗门突然发出咔嗒轻响。老人怀里抱着牛皮纸袋,银白发梢被汗水黏在额角,中山装前襟晕开深色汗渍。他踉跄着扶住鞋柜,纸袋里滑出泛黄的存折,汇款单上墨迹未干的\"夏初晴\"三个字正在油墨未干处泅开。
\"这是...\"老人枯瘦的手指按在2016年3月17日的转账记录上,那天的附言栏写着\"给闺女买件春装\"。记忆突然裂开细缝,那年飘着细雪的清晨,公司楼下快递员送来羊绒大衣,吊牌价签被仔细剪去,口袋里塞着便签:\"天冷加衣\"。
滚筒洗衣机正在甩干模式中震颤,山茶花香顺着门缝漫进客厅。老人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指腹擦过存折最新那页:今天上午九点十七分,定期存款提前支取,附言栏挤着歪歪扭扭的小字:\"给小夏买套房\"。
民政局的白墙在烈日下泛着冷光,我望着台阶上抽烟的丈夫,手机在掌心发烫。五分钟前银行来电,说王建国先生坚持要本人到场才能撤销那笔转账。排号单照片里,老人蜷在等候区的塑料椅上打盹,怀里还紧紧搂着那个牛皮纸袋。
旋转门涌出的气流掀起裙角,山茶花香突然从某个路人身上飘来。丈夫掐灭烟头转身的瞬间,我摸到包里那颗未拆封的洗衣凝珠,塑料包装在指尖沙沙作响。玻璃幕墙映出我们一前一后的影子,就像七年前婚纱照上那道永远填不满的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