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娃(一)
梧桐巷七号院的桂花香渗进纱窗时,林佩兰正盯着电子钟的荧光数字跳动。凌晨两点十七分,小床里传来窸窣响动,接着是猫咪般细弱的哼唧声。
\"来了来了。\"她摸索着披上针织开衫,左脚刚踩进棉拖鞋,右腿突然抽筋。扶着床头柜缓了半分钟,婴儿床里的动静已经变成急促的啼哭。月光斜斜切过窗棂,照见奶瓶架上挂着的五个玻璃瓶,像一排沉默的卫兵。
厨房的感应灯骤然亮起,刺得她眯起眼睛。奶粉罐开合时金属盖发出清脆的咔嗒声,手腕忽然不听使唤地颤抖,雪白粉末撒在料理台上。这是今天第三次手抖了,林佩兰盯着自己布满粉笔茧的右手,想起上周体检报告上的\"神经性震颤待查\"。
保温壶里的水温刚好四十五度,冲调奶粉时要先水后粉,手腕顺时针匀速晃动三圈——这些育儿知识她倒背如流。三十年前在师范附小带新生班,她能在课间十分钟给八个孩子系好鞋带,顺便帮哭鼻子的小姑娘扎羊角辫。可如今抱着六个月大的孙女,臂弯总是不由自主往下沉。
\"我们朵朵饿坏了吧?\"奶嘴碰到婴儿唇瓣的瞬间,啼哭戛然而止。林佩兰跌坐在飘窗垫上,看着怀中小人儿睫毛上还挂着泪珠,腮帮却已经鼓成小仓鼠。夜风撩起纱帘,墙上的全家福在月光里若隐若现,儿子西装革履拖着登机箱,儿媳抱着襁褓中的婴儿,背景是机场熙攘的人流。
奶瓶见底时,挂钟指针走向三点。往常这个时间朵朵会沉沉睡去,今夜却睁着葡萄似的眼睛咿呀作语。林佩兰哼着《外婆的澎湖湾》轻拍襁褓,恍惚看见三十年前的自己正抱着发烧的儿子在急诊室徘徊。走廊白炽灯管嗡嗡作响,病历本上丈夫的签名还带着图纸上的铅笔灰。
手机在床头柜震动第五回时,林佩兰终于摸到老花镜。班级群消息瀑布般冲刷屏幕,置顶的是教导处通知:今日区教研员随机听课。她轻手轻脚把睡熟的孙女放回婴儿床,转身时腰椎发出清脆的咔哒声。
晨光初现的厨房里,砂锅咕嘟咕嘟冒着热气。黄芪乌鸡汤的香气中混着婴儿润肤露的奶香,林佩兰往保温壶装汤时,发现右手食指又蜷成了奇怪的弧度。上周教师节收到的按摩仪还在快递盒里,盒盖上落着朵朵的彩色掌印。
\"妈,朵朵的疫苗接种本...\"儿媳苏瑾举着手机冲进厨房,马尾辫梢还滴着水珠。林佩兰瞥见她眼下的青影,把保温壶塞进帆布包的动作顿了顿:\"在电视柜第三个抽屉,蓝色文件袋。\"
玄关镜框里映出婆媳交错的侧影。苏瑾的羊绒大衣蹭了片奶粉渍,林佩兰的教案边角卷着朵朵啃过的牙印。防盗门关闭的咔嗒声惊醒了婴儿床里的孩子,啼哭穿透晨曦时,林佩兰已经小跑着折返,帆布包里的保温壶撞得哐当响。
早读课铃响前五分钟,林佩兰终于冲进办公室。教案摊开在第三单元《秋天的怀念》,粉笔盒里躺着半截彩色粉笔——昨天朵朵抓着玩时掰断的。她习惯性摸向颈间,珍珠项链不见了,大概是哄睡时被孩子扯断了线。
\"林老师!\"课代表抱着作业本撞开门,\"陈浩又没写周记,他说奶奶住院了...\"话音未落,教室那头突然传来尖叫。林佩兰抓起戒尺往外跑,白大褂口袋里婴儿监控器突然发出警报,朵朵的哭声和学生的喧哗混成尖锐的蜂鸣。
走廊穿堂风掀起她鬓角的白发,晨跑时崴到的右脚踝又开始胀痛。三十年前那个暴雨夜,她也是这样抱着高烧的儿子冲向医院,雨靴踩在水洼里溅起星光。此刻教室里打翻的墨水瓶正在地砖上蜿蜒,像极了当年输液管里缓缓流动的药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