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卫东正坐在车里,不经意间往车窗外一瞥,整个人瞬间愣住了。只见县政府大门口乌泱泱一片,密密麻麻聚集着好多群众,人头攒动,嘈杂声不断。
“出大事了。”
季卫东神色骤变,表情凝重得如同覆上了一层寒霜,当机立断对高小琴说道:“先停车,我过去看看怎么一回事。”
“好。”
话音刚落,季卫东便迅速推开车门,朝着人群小跑过去。
待跑到县政府大院门口,季卫东提高音量,焦急问道:“大伙这是在干啥?到底出啥事了?”
“我们的砂糖橘全完啦!全烂手里了!县政府的大老爷们,求求你们行行好,拉我们一把吧!不然全家老小都得喝西北风了!”
“是啊,家里孩子的学费都指望这砂糖橘呢,那可都是我们累死累活挣的血汗钱。现在橘子根本卖不出去,眼瞅着就要全烂光,这日子可咋过呀!”
“县委书记不是管大事的嘛,求你们给条活路,给个说法呀,不然我们真活不下去了!”
季卫东这么一问,众人瞬间打开了话匣子,人群中此起彼伏的呼喊声,声声透着无奈与绝望。
砂糖橘……
听到这三个字,季卫东脑袋里“嗡”的一声,瞬间明白了这场聚众闹事的缘由。
2005到 2006那两年,金山乡的乡委书记盛玉堂一心扑在发展乡里经济上,为此四处奔走走访,深入考察,潜心研究新技术、新物种。经过无数次尝试与失败,终于发现沙河县这片土地,土壤质地、湿度条件、气候环境等各方面因素,简直就是种植砂糖橘的“风水宝地”。
为了种好砂糖橘,盛玉堂下了血本,高薪请来专业种植专家,手把手指导培育,总结种植方法。耗费了大量时间与精力后,第一批砂糖橘终于成熟。果子大小匀称,剥开外皮,果肉鲜嫩多汁,咬上一口,酸甜滋味瞬间在舌尖散开。尝到甜头后,盛玉堂又积极动员村民扩大种植规模。到了 2006年,村民们靠着砂糖橘,实实在在赚了不少钱。
盛玉堂来县里开会时,庄瑞凤书记和蔡进炮县长对他赞不绝口,还在会上大力表扬,号召其他乡镇向盛玉堂学习,深挖本地特色产品,打造可持续发展的生态产业链,带动地方经济腾飞。那时的盛玉堂,风光无限,成了县里的“明星书记”,走到哪里都受人恭贺,别提多得意了。
可在县里,哪有不透风的墙?金山乡靠砂糖橘赚钱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似的迅速传开。大家都知道县里的生态环境适宜种砂糖橘,看到金山乡的人赚得腰包鼓鼓,其他人眼睛都红了。一时间,各个乡镇的村民纷纷砸钱,在自家那点田地上种起了砂糖橘。
谁能想到,这一哄而上的后果,竟是砂糖橘严重泛滥,产量远远超出市场需求,价格一跌再跌。来收橘子的商贩们,见这情形,更是趁机压价,不断逼迫村民互相攀比降价。村民们害怕砂糖橘烂在家里,血本无归,只能咬着牙疯狂降价抛售。即便如此,县里的砂糖橘市场如今已然冷清到无人问津的地步。
那些投了钱,满心指望靠砂糖橘继续发财的乡镇村民,这下全傻眼了。看着辛苦积攒的血汗钱打了水漂,家里一大家子人还等着养活,却又毫无办法。去找乡镇政府,得到的答复却是没钱,谁都不愿接手这个烂摊子。走投无路之下,几个乡镇相熟的村民凑到一起商量,找来几十个代表,壮着胆子跑到县政府门口聚集,满心期待县里能出个主意,帮忙挽回损失。
既然乡委书记他们说没有办法管,总不可能连县委书记都没本事管吧?难道真的不理会老百姓的死活了吗?
季卫东知道良田乡不少村民跟风种了砂糖橘。上辈子,熊三炮在乡里一手遮天,和高风华狼狈为奸,把那些想闹事的村民打压得死死的。也就上水村和高家村的村民,多少能捞到点补偿,其他村子的村民,根本没人搭理,就像被困在大山里、断了翅膀的鸟儿。
可其他乡镇没这“狠手段”,砂糖橘亏损的窟窿越来越大,乡政府又拿不出有效办法处理积压的果子。这下,村民们一股脑涌到县政府门口,闹得沸反盈天。当时,县政府实在没辙,最后只能冷处理,把这事强行压下去。毕竟,这是村民盲目跟风扩张导致的,并非政府监督指导失误,属于个人行为。一旦政府兜底,开了这个先例,往后村民投资失败都找政府要钱,那就算金山银山也不够赔!
“季书记。”
高小琴停好车,脚步匆匆,迅速来到季卫东身旁,神色关切:“您没事吧?”
季卫东摇了摇头,目光紧锁着县政府门口那密密麻麻的人群,神情凝重道:“我没事。但现在这么多人堵在这儿,当务之急是得想法子疏散人群。”
高小琴正欲开口询问究竟发生了何事,这时,人群中一位眼尖的金山乡村民大声喊道:“这不是小琴吗?”
高小琴循声望去,脸上满是惊讶,脱口问道:“旺财叔,您怎么在这儿?”
被称作旺财叔的李旺财,已是古稀之年,身形瘦小干瘪,皮肤被岁月打磨得黝黑粗糙,头上没剩几根头发,脸上皱纹纵横交错,一看就是在土地里摸爬滚打了一辈子的庄稼人。瞧见高小琴,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叹着气说道:“唉,我这还不是被儿子给拉来的。他们说大伙来县政府讨个说法,没个上了岁数的人镇着场面可不行,不然容易被人赶走。有我在,他们多少会顾忌点,怕把事情闹大了没法收场。”
高小琴一听,急得不行,赶忙劝道:“可是旺财叔,你们这么一大群人跑到县政府大院门口闹事,这可解决不了问题啊,再说了,这么做是违法的呀!”
“小琴啊,我们要是有办法,谁愿意来这儿闹啊?不闹的话,又有谁来帮我们解决难题呢?我们去找乡政府,他们一个个都推脱,说没办法,还怪我们不听指挥,横竖都是我们老百姓的错!这不是把我们往绝路上逼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