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秒。
他深吸一口气,眼神逐渐坚定。
瘦高老人微微挑起眉毛。
他察觉到了少年的异样,但却让他眼中的期待变的更加明显。
与此同时。
在老人脖颈的衣领里,突然出现了一根不容易被看到的藤蔓。
藤蔓不断壮大,指甲盖大小的青色果实,正迅速凝聚在它的尖端上。
少年突然开口说道:
“我杀了两个人。”
老人抚摸着自己的胡须,嘴角勾起,随即又迅速放下。
赞许在眼中一闪而过。
少年没有看他,只是继续说道:
“那是一个晚上,有两个不明身份的人来到了我的家里,想要盗窃我家里的灵兽蛋。”
“我的父亲与我不和,早就离开了家里,我就靠家中的灵兽铺活命,因此想要对其制止。”
“在对方察觉到我,想杀我之前,不得已做出了反击。”
“根据神州律法,诸夜无故入人家者,需立刻通禀治安官缉拿,但那天我没有通禀的机会,只能选择正当防卫。”
“而且那两个人,还是御灵师,若非有‘锁灵阵’相助,我已然死无葬身之地。”
少年颤抖着将这句话说完,似是想起了当时的艰难险阻,庆幸自己还能活在世上。
数息。
他忽然深吸了一口气,咬紧牙关,大声道:“此事有录像为证!”
“姜二认错,但姜二不认为自己有罪!”
“我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同党,我不敢去警署报案,就连和我最亲的叔叔,我都没有告诉他一点消息。”
“我生怕因为他们遭到牵连,只能故作镇静,实则担惊受怕的过了很多天。”
“直到我发现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倘若大人认为我应该束手就擒,就请你拿我归案吧,是进法院还是去警署,姜二都无话可说。”
他的声音铿锵有力,没有一丝迟疑。
哐当。
大门被人猛的推开,短发女人听见动静踏进房间,第一眼就锁定了背对着她的少年。
她的眼里流转着某些情绪,似乎是少年的话牵动了她的某段记忆,让她此刻的内心跌宕起伏。
她完整的听见了少年的话。
下一秒。
她缓缓转动视线,看向主位的老人。
“业师,您……”
女人停顿,犹豫一瞬,但最终还是开口说道:“需要我来摁住他吗?”
话虽这么说。
但她的眼中的情绪却变的更加复杂,说不清也道不明。
老人对她的话倘若未闻。
他的表情也恢复了平静。
他只是眯缝着眼睛,直勾勾的看着说完这段自述之后,看起来有些口干舌燥的少年。
“少年人,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老人的身体微微前倾。
即便坐在椅子上,他也是居高临下的看着少年:“我话里的暗示,你是听不明白?”
与此同时。
如同实质般的压迫感,开始出现在房间里。
女人微微瞪大眼睛,略带震惊的看着自己的老师:“业师,您……”
“闭嘴!”
老人大喝一声,再不复之前对女人时的随和:“现在是老夫在讲话!再多说一句,你就给老夫滚回去。”
这话说的很不客气。
但女人却在听到的瞬间,微微瞪大了眼睛,紧接着迅速瞥了少年一眼。
她像是想明白了什么一样,惊讶在眼中一闪而过。
另一边。
少年的脸颊短暂的颤抖起来,像是本能产生的恐惧。
但随即他就咬紧牙关,又像是极力克制这种感觉。
“我…我听不懂您话里的意思,姜二问心无……”
“最后问你一遍,你当真听不懂吗?”
“听不懂!”
“好,好好好。”
老人背靠椅子,表情逐渐冷漠。
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一个娃娃,现在也敢在老夫的眼皮底下忤逆老夫的意思,好好好……”
老人张了张嘴,杀念几乎汇聚成了实质:“你真是……”
少年的身体也产生了颤抖。
现在不是他装的。
他真的感觉强烈的杀念就在眼前,自己的头脑逐渐混沌,肾上腺素开始飙升,呼吸变的急促。
但他还是没有说出老人想听的话。
直到下一秒。
“还挺聪明的。”
杀念凭空消散,少年大汗淋漓。
他抬头,老人正默默的看着他。
“像我,像我!”
他轻笑一声,摇了摇头。
像是早就准备好了一样随手扔出一块东西,在桌上滑到少年面前:
“既如此,这东西你就拿着吧。”
“以后有用。”
…
女人依旧走在前面,少年依旧跟在后边。
只是这次她们并不是上楼,而是离开。
短发女人停下脚步,站在一楼的大厅里,看都没看少年一眼,只是朝着门外昂了昂首:
“走吧,录像带不用送过来,有没有都无所谓,没人在乎那东西。”
说完,她便要转身离开。
“大人。”
只是少年的声音打断了她的移动。
女人沉默片刻,缓缓转过脑袋。
少年此刻正抱着拳头,恭恭敬敬的给她躬腰道谢:“多谢。”
大厅里。
不少工作人员都远远的看着这里,然后相互对视一眼,满脸疑惑。
女人没有说话,只是居高临下的看着少年。
片刻。
她那愈发复杂的视线挪移,只是冷冷的抛下一句“不用”之后,便转身朝着楼梯口走去。
对此。
少年平静的抬起身子,准备离开。
可就在这时,身后的脚步声忽然停止,紧接着又传来了女人的声音。
这一次,听起来似乎并没有那么冷漠。
“业师给你的东西收好,千万别丢,很多人想要它还得不到。”
话落。
少年停下脚步,刚要转身道谢,却听到女人继续说道:
“还有,那李文书不是个好东西,你信是不信,我都言尽于此。”
“如果没什么事,就尽早离开临江县,这艘船太浅,养不了鲤鱼。”
“你好自为之。”
脚步声渐行渐远,逐渐消失。
此话一出,大厅里顿时有些嘈杂。
大庭广众之下,她竟然敢辱骂临江县最高级别的武官?
少年脸色平静,全当没听见。
他不知道女人和叔叔有没有纠纷,过去是不是认识。
但判断谁好与不好,姜峥自己心里有数。
直到他离开协会,走进小院里,姜峥才停下脚步,掏出了怀中刚刚得到的东西。
那是一枚深褐色的铁质令牌。
正面从上到下,雕刻着一只虎头、独角、犬耳、龙身、蛇尾和麒麟足的异兽。
姜峥知道它的名字。
谛听。
令牌的下边,有一串意义不明的数字。
乙-016?。
而令牌的背面,则从上到下刻着三个锋芒毕露的大字——
【三法司】
看着这枚令牌,少年眼眸深邃,思维回到先前。
…
他之所以说那些话,并不是单纯的想要自爆。
而是那天和叔叔交底,独自前往垃圾站收拾的时候,就做好的决定。
他不能继续坐以待毙了。
他要找一个合适的机会。
一个能“全盘托出”,来让自己彻底脱离这柄,悬在他脑袋上的“达尔摩斯之剑”的机会。
杀人是罪吗?
当然是。
但无故杀人,和正当防卫却是两码事。
后者的裁定虽然在近几年越发严格,但姜峥确定自己当时在店铺里做的事,绝对符合正当防卫的标准。
这里面还要多亏那两人是御灵师,感谢他们当时真的是想杀自己。
感谢灵兽铺里始终正常的监控器,感谢自己危险临于前,仍然能够完美伪装的强大心理和表演。
是的,他真有录像带。
贼寇进门,被阵法摁倒在地。
少年穿着睡衣出来查看,跌在地上,大惊失色。
连滚带爬的回到屋子,取出弩箭。
连射十二发,第一轮两人各命中四发,无力动弹。
而少年连滚带爬继续回屋,换弩,出来又射十二发。
两人这次各命中五发,瘫倒在地。
然后少年难以置信,剧烈喘息。
想要上前查看的时候,贼人突然反抗,自己吓到手一抬,碰巧摁下扳机,弩箭射穿监视器。
这都是真实发生的事。
只是说到这里,他还要感谢上辈子那些罪恶的蛆虫——
赞美伟大的家人,这是他们交给姜峥的第一件宝贝。
临江县的治安官,其实并不清楚那帮突袭县里灵兽铺的犯罪分子,他们的真实目地到底是什么。
这一点,姜峥早就已经通过平哥确认过了。
因此。
无论在谁看来,少年都只是被迫“正当防卫”。
一点问题都没有。
事实上。
姜峥一直以来担忧的,也从来都不是杀人的这件事,而是灵兽蛋在他这里的事。
这个事情才是绝对不能暴露的事,才是他谨小慎微的真正原因。
但他今日突然发现一个事情。
老人似乎不知道这件事。
甚至他都不清楚名为【祸六堂】的恐怖分子,在临江县到底想要做什么。
而通过这件事,姜峥又连锁意识到另一件事。
【祸六堂】的反应也有问题。
它们真的知道崽崽在这里吗?
它们真的知道那是个七阶大君的蛋吗?
姜虎送崽崽过来的时候,曾说过没有人知道崽崽的事。
出于对这个人的信任,姜峥当时完全没信。
但他现在想通了,信了。
因为若一只七品大君的灵兽蛋当真遗失,【祸六堂】怎么可能派那种人来县里搜查?
看那两个废物,少年就能猜到其他人的水准也不怎么样。
这只能说明两种可能。
其一。
祸六堂丢的东西,并不是崽崽的这颗灵兽蛋,甚至可能都不是灵兽蛋。
毕竟那个女人死前,只说丢了“东西”。
只是阴差阳错,姜虎比他们先到了家里,并给了自己崽崽的灵兽蛋。
而自己根据后续的发展,成功且彻底的误导了自己。
这就是聪明人的毛病,想的太多。
其二。
那个组织或许知道姜虎偷走了一个东西,且有可能真是从它们手里偷走的。
但姜虎既然都能偷走它,就说明看管跟严格半点关系都没有。
而姜虎在见到自己时的反应,有可能只是因为他知道这是一枚冰虎崽的蛋,仅此而已。
毕竟北部虽然多虎种,但它们的蛋价格很贵。
把姜氏灵兽铺里所有的一品天赋灵兽蛋打包售卖,也不可能换的来一枚二品天赋的灵兽蛋。
更别提是虎种蛋了。
这也能解释姜虎当时的紧张兮兮。
而且,假设姜虎真是从祸六堂手里偷走的,后者也有很大可能并不知晓这枚灵兽蛋的真正价值。
毕竟它们没有衔尾之瞳,而崽崽的灵兽蛋,和其他冰虎崽的蛋壳一模一样。
只所以搜捕,只是因为对它们而言,如果丢了东西,罪魁祸首却逃之夭夭,那真的很丢人。
丢大人了。
在意识到这些事之后。
姜峥顿时感觉豁然开朗,柳暗花明。
白瞎自己提心吊胆了这么长时间。
想的多,想的远。
看来有时候也并非是一件好事。
既如此。
那他擅长的领域可就要开始展开了——
谎言。
说出一部分真实,隐藏一部分真实。
将这些掺和在一起,形成“真实”。
这种拿手好戏,他不是自夸,实在是再熟悉不过了。
只是想明白这些,他也没准备在老人面前说出来。
开玩笑。
老人的暗示他听的明明白白,他根本不在乎这些事,只是想要通过自己逼迫一下叔叔。
因为他也清楚,若公开审判这个事情,那身为预备御灵师的少年只要现在还活着,杀歹人这件事就必然是正当防卫。
法院不给少年发点奖金就不错了。
所以。
在听出老人的暗示情况下,自己不管不顾的坦白这些事,不就是打老人这条过江蛟龙的脸吗?
所以他并不准备说这件事,但也不准备听从老人的吩咐。
这算是他当下唯一能为叔叔做的事了。
直到他抬头看见了老人的眼睛。
察言观色,是少年的又一件宝贝。
于是……
少年站在小院里,雪花飘落在他的肩头。
他抬起头,望向天空。
达尔摩斯之剑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无比广阔的天空,和勇敢者的奖励。
脸上忽然露出了肆意的笑容。
当断则断,敢想敢做。
敢赌。
这便是少年的第三件宝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