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淮哥哥!我又获奖了!”
厉时安捧着一沓卷子,兴高采烈冲进屋子里,轻快的像阵风,顾淮放下手中的课本,站起身为厉时安拂去肩上落叶,捏了把少年被秋风吹得发红的脸蛋:“脸都冻红了,来喝点热汤。”
厉时安悻悻摸了把自己的面颊,走动间借着玻璃映照看见自己的脸果然红了,刚刚过了秋分时节,正是新学期伊始,也是秋意上眉梢的时候,但他显然不将这点凉气放在眼里,小跑着看顾淮忙来忙去。
等到一碗热乎乎的汤水端上来,厉时安却气鼓鼓得别开目光,手上动作却相反,直把那份卷子往外面推,口中喊着:“顾淮!顾——淮——!”
“嗯?”顾淮依旧是笑,那双如墨深邃的眸子里仿若藏了无尽温柔与耐心,视野里的厉时安很快被这热腾腾的气温熏暖了,面色也转成了富有生机得红润,莹莹香气勾得人食指大动,少年的目光不断往桌子上飘。
嗯……这牛腩看起来好香…那个鸡翅也是!还有这个排骨粥…
啊啊啊,不能想!不能被勾引!
顾淮被厉时安悄悄咽口水的模样逗笑了,换来一个没什么威慑力的眼刀,终于弯腰拿起那个卷子,拽了一下没拽动,余光扫到厉时安咬了咬唇,少年灵动的双眼滴溜溜打着转。
顾淮无声笑了,又拽一下。
这次拽动了。
“文学大赛一等奖?”顾淮读出覆盖在卷子上最外面的奖状,又翻开去读厉时安获奖的文章,片刻后将目光移开,对上了厉时安那双亮晶晶的眼。
厉时安见顾淮看完,连肉都顾不上嚼,鼓着腮帮子叼根筷子,眼巴巴瞧着顾淮,顾淮想他的安安要是有尾巴,这会一定翘到天上去了。
他将试卷放在一旁,拿起纸帮厉时安擦了擦嘴角,厉时安下意识又舔了舔嘴唇,四目相对间无形的温馨甜蜜漫溢开来。
“安安好厉害。”顾淮柔声说。
那时候他们亲密无间,毫无隔阂。所有的伤痛和苦难尚未降临,厉时安闻言便勾起一个大大的笑容跳到顾淮身上,而顾淮抱着他坐下来,凑过去吻了吻右耳垂,离开时看见少年泛红的侧颊,笑着讲:“我们安安最厉害了。”
“嗯…”可厉时安像是突然想起什么,眉眼耷拉下去,顾淮拇指摩挲着他的下颌,发出一声疑惑的音节:“嗯?”
“我又被训了,”厉时安说,他有些不服气:“我的文章明明那么好,可他们偏要说我生来就是做omega的,不需要学这些东西,omega只需要好好待在家里……给,给他们……”
厉时安吸了吸鼻子,面庞越说越红,愤愤得扭过头去:“顾淮哥哥也是这么想的吗?”
“当然不是,”厉时安听见顾淮沉静而温柔的声音:“所有人都有追逐自我的权利,他们不该成为谁的附属品。”
“人生来平等。”
厉时安骤然抬头。
“你…”他有些不敢相信,所有人都认为顾淮会分化为Alpha,这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这世上所有的Alpha都是自大而狂妄的,理所应当享受着压榨他人换来的一切,所有的Alpha都是这样!
但他的顾淮哥哥好像不一样……
“我这篇文章的主题就是自由与平等,阿淮…”厉时安换了个叫法,显得二人更亲昵平等,他话语里透着希冀:“这样的文章能获奖,是不是说明……”
顾淮在心底叹了口气,这篇文章能获奖,只是因为你是厉家的厉时安,并还没分化为omega,不是站在哪个群体的立场上罢了。
但他不准备戳破,若要真论Abo平权,道阻且长。
“无论如何,我要为omega发声!”耳边传来厉时安亢奋的话语,带着少年意气:“我要向世人证明,我们omega也是可以闯出一番天地的!”
年少稚嫩之语逐渐在耳边消失,温室里那点温度也被忽而袭来的冷风吹散了,顾淮听见熟悉的声音叫他:“顾淮?顾淮,顾淮!”
“……”
顾淮如梦初醒。
“你…”顾淮转过身,见厉时安正一脸疑惑的看着他,面前这张脸和记忆里的面庞重合,顾淮几乎是本能要去摸摸omega的头顺毛。
被躲开了。
“……”
顾淮收回手为自己整了整领带,重新挂上恰到好处的笑,丝毫看不出尴尬模样。
车窗外帝国第一分化科医院招牌高悬,时针指向十点,往来之人络绎不绝。
他今日是带厉时安来检查腺体的,omega上一次的发情期拖得太久,如今身体还虚弱,算算日子下一次发情期又快到了,这次算是彻底离了秦重,腺体的问题急需解决。
他下了车一边为厉时安打开车门一边说:“我约了沈医生给你做检查,他是我进修期间最好的朋友,无论是水平还是人品都是一流,你不用担心。”
厉时安走下车,紧了紧身上的大衣,小脸上没什么表情,抬头问:“朋友?”
顾淮点头,他知道厉时安想问什么:“对,他叫沈亦之,你的手术由他操刀。”
“我不太方便给你做手术。”顾淮想了想,换了个迂回说法:“如果亦之的家人来做手术,他也不会亲自做,这会影响情绪,从而影响到手术的成功率。”
厉时安沉默。
他一时不知该讽刺“家人”,还是为“影响情绪”而百味掺杂。
只能默默用极低的声音重复:“影响情绪…”
还能有人影响你的情绪?
厉时安抬头看着青年清晰的下颌线,他以为顾淮永远不动声色,他从未见过顾淮失态,除了…
“先生,小姐,请问有预约吗?”前台的护士赶过来,对上顾淮那张脸后“诶”了声,随后换了个语气:“顾主任!”
“顾主任,您来工作?”
顾淮礼貌性点了点头,无视护士流连在他身上的目光和想带路又找不到借口欲言又止的表情,领着厉时安往里走去。
……看来他很受欢迎嘛。
这么多年就没有过什么?
厉时安难以自抑的想着,甩了甩脑袋想把这些想法丢出去,这样是不对的!
他和顾淮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虽然他离婚了,顾淮也单身,但是,但——
“安安,到了。”
顾淮在一处房门停下,垂眼看见厉时安小幅度甩着自己的脑袋瓜。
?
顾淮目露疑惑。
啊……
厉时安微张唇,抬头看着顾淮呆住了。
“我…我不是,我…”
“阿淮来了!”
好在里面传来的声音很快为厉时安缓解了尴尬,厉时安闻言松了口气,希望顾淮快点回答人家,好放过自己。
顾淮也没让他失望,把目光从他身上移开:“亦之,这就是我和你说的omega,他要做腺体摘除手术,你帮他看一下。”
“啊,好。”顾淮口中这位最好的朋友瞧着不太靠谱的模样,白大褂松松垮垮搭在肩膀上,脖颈别着的听诊器一边高一边低,让人觉得下一秒就要掉下去,领口挂了根摁动笔,笔口的地方隐约能看见白大褂上混乱的笔痕,不知什么时间蹭上的。
“……”
这人真的靠谱吗?
他和世人眼中干净整洁、严谨认真的医生形象简直大相径庭!
顾淮还说他技术一流…
厉时安又扫了眼沈亦之,默默腹诽。
长相倒是一流。
沈亦之从内室走出来,随手将脖子上的听诊器往桌子上一扔,随后把上面乱七八糟的东西拨开,勉强整洁出桌面,邀请厉时安坐下:“来,请坐。”
厉时安还没动,顾淮先一步走上前去,在椅子旁站定后回头瞧他,他只能坐过去,把脑袋从围脖里扒拉出来,这是顾淮临走前非要给他戴上的。
厉时安问:“需要我做什么吗?”
沈亦之单手托着腮,稍稍凑近了些看厉时安,厉时安猜不准这位沈医生是要看什么,虽然不太适应却也不敢躲,僵持着垂下眸看桌面。
“不用不用,你的基本情况阿淮和我说过,”沈亦之将距离拉开,又看了眼一言不发的顾淮,眉梢很轻得微挑了下,他和顾淮年少相交,彼此最是熟悉不过,自从进了这个门,这人的注意力就没从面前这个omega身上移开过。
自己这友人平素里虽一副如沐春风的模样,却七分假三分演,要真有什么进了心,那可真真是上天开了眼,百年难得一见啊。
倒要看看这omega是个什么样的神仙人物。
他清了清嗓子,随口就想开始胡诌,虽说他一副吊儿郎的模样,但旁人瞧着却有总说不出的贵气,不是端重、更不是矜贵,就是举手投足间,洒脱自然时流露而出的慵懒贵气,浑然天成,再配上唬人的白大褂和医院白背景墙,说起什么来真像一回事。
可惜他还没开始发力,就被顾淮打断了:“亦之,不做个检测仪看看吗?”
“啊。”这人这么护着他这个omega?
哦,还不是他的呢!
“可以可以,做一个吧。”沈亦之讪讪闭上了嘴,接过顾淮提前准备好的单子看了看,无奈一笑:“看来你这是都准备好了啊。”
“也是,这科室你比我熟,咱们宝贝儿准备好了吗?好了就进去吧。”沈亦之对顾淮抢饭碗的做法毫不在意,在电脑里录入信息后带着厉时安来到一扇重金属门前,检测仪器在里面幽幽发着光。
厉时安拽了拽自己的袖口,由于长时间和冰冷的注射管打交道,他看见医院这种金属物件会本能打怵,不过这念头出来一瞬间就被他抹掉了,omega小幅度缓慢点头:“我可以的。”
因为紧张他自动忽略了沈亦之对他的称呼,但顾淮注意到了,顾博士淡淡刮了自己友人一眼,换来沈亦之一个无所谓的耸肩笑。
“……”
没办法,这人不要脸。
顾淮帮厉时安褪下外衣,嘱咐道:“我就在外面等你,那个仪器没什么感觉,大约十几秒就会结束,进去之后按里面人说的去做就好。”
“好。”厉时安应声,犹豫了一秒后抬步往里走,刚抬腿就感觉手腕被握住了,暖流自腕骨蜿蜒向上,厉时安想被一股轻微的电流击中,被握住那只手的手指狠狠颤了下。
顾淮注视着他,声音很轻:“别怕,安安。我会在这里等着你。”
“……”厉时安想把手腕拽出来,又感到自己没有什么力气。
只是一个简单的检测罢了,这人怎么说的好像生死攸关似的?
但其实他听懂了顾淮话外之音。
一个“不”的气音在喉头滚了下,最终也没有说出口。
顾淮听见厉时安回已一句同样很轻的“谢谢”,随后从他的手里抽出匆匆走了。
咔——
大门紧闭。
顾淮目光还落在那扇门没移开,沈亦之那不堪寂寞幸灾乐祸的声音就传了过来:“这就是你那个心心念念了五年的初恋omega?瞧着是你一厢情愿呢,人家可都不怎么搭理你。”
“你为他守身如玉也值得?也就那么样…又不是什么天仙似的人物。”沈亦之扫了眼顾淮的面色,眼珠子向旁边移动了些,伸出手刮刮鼻尖:“好吧好吧,我不说你那宝贝儿的坏话,咱说点正经的。”
顾淮走到沙发上坐下,将厉时安的外套叠好放腿上,不等沈亦之提问就回答了他的问题:“是,我是要给安安做腺体摘除手术。”
“你真是……”沈亦之拉了把椅子坐在他面前,双腿大开手肘撑在膝盖上,皱了皱眉满脸不赞同:“你真是疯了,顾淮。”
“omega没有了腺体,beta都不如,你我都是beta,我没拉踩beta的意思啊,但omega天生体弱,没了腺体靠什么活?”
“omega必须靠腺体才能活吗?”顾淮反问。
“我也不是…”沈亦之眉头皱得更紧了:“你别诡辩,我说不过你,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顾淮把身子往后靠进沙发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我知道,只是你理所应当这样想,不只是你,这世上大多数人都这么想。”
“认为omega摘除腺体是可怕的,是十恶不赦的,是违背常理的。”顾淮说:“可我不这么认为,选择属于自己的人生是每个人的权利,这其中包括omega。”
“如果安安认为这样他会过的更快乐,那我会支持他。”顾淮眸中染上很淡的笑,在暖光照耀下有种不顾一切的温柔。
“不是,这不是尊不尊重的问题啊!”沈亦之还是不能理解,他反而去问顾淮:“你也是摘除腺体变成beta的,你更快乐了吗?”
顾淮整个人一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