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时安——!”
顾淮目眦尽裂,只来得及看见omega惊恐的视线,和眼眸深处对自己的爱欲眷恋。
他刚刚还握住omega的那只手抖地不成样子,残余温度在水流卷起的寒冷中迅速流逝,手腕上有个艳红的血点,青色血管狰狞暴起。
原本连接着二人的绳索也被利刃砍断,不久前的巨大枪响令顾淮耳边嗡鸣不断,他一只手被人拉着,整个身体吊在桥边。
厉缚明收回手枪,这是一支类似于训练用的模型枪,射击力度和弹弓比较相似,不会对人体造成很大威胁,但击中穴位令手腕脱力轻而易举。
“松开!!”
他目光还流连在河水上,omega砸落的水浪声和顾淮气急败坏的怒吼声同时响彻耳畔,Alpha眼珠转向顾淮,用力想给人拽上来。
“厉缚明!”全身血液都在上流,顾博士的情绪从来没有这么激动过,他前所未有地愤怒:“你在做什么!?他是你弟弟!!你松开!让我下去!”
“他一个人在下面会死的!会死的!!!”
尖锐的吼叫刺破耳膜,顾淮现在仿佛被激怒了的野兽,不顾一切地往下拽自己的手腕,想冲下去救护自己的伴侣。
他被怒火侵蚀了理智,心火汹涌燃烧,什么思考什么逻辑什么计划通通被他抛离脑后!
“他不会有事的,”厉缚明却出奇冷静,连刚刚那点与莫须有的愧疚都消失了,Alpha掏出手枪又接连击中顾淮几处穴位令其脱力,一把将人拉了上来!
“咳咳…咳咳咳!”
顾淮摔倒在地,他撑起身还想往回爬,厉缚明挡在他面前,叹了口气:“阿淮,安安他不会有事的,底下会有人接应,但你…”
“但是你,顾淮,你不能下去。”
自厉时安跳下去之后,秦重和闻谨就转身带着人下去搜寻omega的踪迹了,场上只留下一些看守的装甲车,顾淮半躺在高架桥上,听着桥底河水奔腾,耳侧警灯呼啸,层层装甲车围绕着他。
他却连动一动手指头都费劲。
顾博士苦笑一声,他看向重新恢复平静的河面,荒诞感和悲凉感同时涌上心头,他慢慢把目光移向厉缚明,一字一顿:“为、什、么,厉缚明…他是你的亲弟弟。”
顾淮说完这句话就垂落眼睑,身心俱疲。
又被背叛了啊。
他的人生仿佛是被无数的背叛组合而成的。
少时和母亲被父亲背叛,遇见厉时安后又被亲哥哥背叛,如今再被伴侣的哥哥、自己的友人背叛。
每次窥见一丝光亮,就会被现实打进更深更冷的湖底。
他的人生简直烂透了!
所以说什么血缘、什么亲属,在利益面前就是个笑话。
对吗?
明明没有中枪,他却感到心口难以忍受地痛,他听见厉缚明低沉的声线传来,仿佛他才是被逼无奈的那个:“是我对不起安安,但是顾淮,我身上背负了厉家的兴衰,和为族人一雪前耻的责任。”
“我有不得不做的事情!”
“所以就可以牺牲唯一的弟弟了吗?”顾淮撑着栏杆站起身,他身体疼得仿佛不是自己的,整个人摇摇欲坠,都这个时候了,他居然是笑着的:“缚明,你要知道,他们才是迫害厉家的罪魁祸首。”
与虎谋皮,焉得善终?
这句话刺到了厉缚明的痛点,顾淮的笑就像是对他的嘲讽,他声线骤然尖锐起来:“我没有——我没有和那些人狼狈为奸!”
顾淮动了动胳膊,感觉身体力气恢复了一些,他点点头:“我懂了。”
他不想再和厉缚明废话,连对方接下来焦急的解释都化作耳边无意义的音符,甩了甩手腕,翻身直接坠入了冰冷的河水!
“顾淮!你——”
耳边是厉缚明不可置信的喊声,他不能理解顾淮的选择,这种感性盖过理智的行为不像是顾博士会做的,顾淮一向冷静而缜密,好似一台不会出错的仪器。
明明现在跳下去已经晚了!他不如直接学秦重从后方绕过去抢救!现在跳下去干什么,等着被救援吗!?
顾淮闭上眼,五感被冰冷湍急的河水淹没。
我说过我会陪着你的,安安。
我的前半生糟透了,以至于什么都没剩下,我不想再食言了。
我输了,输得一塌涂地。
我不能再失去你了。
原来被冷水侵蚀五感是这种感觉…安安,你刚刚一个人跳下来的时候,会害怕吗?
眼前是一片虚无,黑暗蔓延到每一个角落,在仿佛无边无际的河水中,他终于可以偷来片刻休息,大脑短暂放空——
什么都不用谋划,什么都不用想。
安安,我会找到你的。
我一定会找到你的。
等着我。
有omega温柔腼腆的笑容浮现眼前,他虚虚往前一捞。
什么都没有。
古人都说人死之前,一生中重要的事情会走马观花般呈现眼前,他的呢?
母亲遭遇暗杀、父亲冷漠绝情、兄长跋扈恣意、爱人同床异梦。
这一切都是怎么造成的呢?
“……”
或许从出生起就是个错误吧。
意识逐渐沉入黑暗,在消失的前一瞬,他脑海中浮现出omega明媚的笑容,那是五年前…不,或许更早。
尚且年幼的厉时安跟在冷着脸的他身后,不厌其烦地逗他笑。
小小的团子就像个温暖的太阳,丝毫不介意他冷着脸、性格还差,锲而不舍地追逐着他,他真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美好的人会瞎了眼看上自己。
看上自己这样糟糕透顶、满身罪恶的人。
顾淮想,那条路他大概这辈子都不会忘。
彼时岁月青葱,阳光和煦。
他们走过那条林荫小路,旁边是小贩叫卖的吆喝声,厉时安向他炫耀新获奖的作文,和街边小摊上新买的小玩意,而他呢?
他撇过脸,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给过去。
他真该死啊。
后来那条小路,一走就是许多年。
从总角之宴,到弱冠年华。
厉时安也终于走进了他心里。
这一走…就是半辈子。
顾淮唇角溢出些笑容,最后的最后他听见河流外的呼叫声。
其实他知道自己死不了。
他又一次弄丢了厉时安。
想着能逃避一时也是好的…
顾博士难得懦弱。
他放松身心,任凭身体沉入水底。
在那之前,在最终战争来临之前。
让他短暂的休息一下吧。
卷二,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