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谨挂断电话，抬手盖在脸上，身体深深陷进皮质沙发中，连日的紧绷工作让这位年轻军官精疲力尽，他听着远处模糊的争论声，更觉神经突突直跳。
这栋大楼隔音非常好，却仍能隐约听见双方激烈的争辩声。
半晌，他扑捉到由远及近的脚步声，Alpha从憋闷的胸腔长吁口气，放下双掌，侧了侧脑袋看向来人，有气无力：“有结果了？”
来人摊了摊手，神情无奈：“长官，您太看得起我了。”
这人是他的Alpha助理兼秘书，长得斯斯文文中规中矩，就是性格有点不着调，和闻谨的严肃中正形成鲜明对比。
数日前，帝国首都西京出现大量狂暴Alpha，军机署梁慕寒上校当即决定封锁各大街道，疏散市民，并紧急勒令停止一切社会活动，呼吁广大市民封锁门窗，减少外出。
这一正确决定的有效执行，将西京普通群众的伤亡降到了最低，当日夜晚军机署总署长秦重秦上将领兵对狂暴Alpha进行武装围剿，次日黎明前除闻家基地外全部Alpha得到控制，黎明到来之前，首都恢复往日秩序。
无数高层赞颂军机署反应迅速、行事机敏，为维护帝国秩序和首都形象贡献了强有力的力量，而不知是否秦家有意为之，其余的狂暴Alpha都围绕在闻家研究所包装的少年宫外，内里人员苦苦支撑，然军机署仅围困少年宫，未曾实施剿灭行动。
闻家高层对此头疼不已，唯恐实验暴露为千夫所指，正逢元首大选之际，无人敢担此风险，正当闻家准备向军机署施压时，变故突生——
军机署总署长的私人庄园从内部突发爆破，巨大的爆炸波及了方圆数公里地带，废墟之后无数狂暴Alpha汹涌而出，这些Alpha的行为特征和外在表现都和昨日出现在帝国各地的狂暴Alpha一般无二，一时之间流言漫天，大家都猜测这些Alpha的出现是否和秦家有关，秦重上将军被推到风口浪尖。
恰逢此时，江怀祯调用元首权限，找出了动乱当日狂暴Alpha的全部行径路线，并指认这些Alpha是秦家投放的，数据资料显示，这些Alpha虽然出现的位置不一且十分分散，却无一例外在不远处都有秦家的据点，有些是秦家普通的住宅房产，有些是秦家名下投资产业，还有些是秦家人员工作的大厦……
这指证来的猝不及防，打了秦家个措手不及，无数矛头和压力都指向秦重。
秦重尚来不及辩解，从秦家庄园溢散的Alpha开始像瘟疫一样席卷都市，由于凌晨之前秦重带队恢复了帝都秩序，因此今日大多人员都恢复了工作生活，而秦重的庄园——正处于首都核心地带。
各大贵族高层因为这些狂暴Alpha非死即伤，势必要向秦重要个说法，与此同时，大家发现，被这些狂暴Alpha咬中腺体注入信息素后，会像那些Alpha一样发狂，后大家察觉狂暴是暂时性的，根据被注入的能量多少而持续时间不同。
这些Alpha的数量与日俱增，首都经济系统如今已全面瘫痪，所有作业全部被破停工，恐慌充斥在每个人心中，人人自危。
如果非要把这份恐惧找个发泄点，那么第二次爆发的秦家无疑成了最好的借口，人们不在意他是否真实，只是需要一个精神上的慰藉，秦家位高权重，理应受众生之责。
反倒是暴动一再扩大后，闻家的少年宫逐渐被众人遗忘，闻谨带人护住重要资料后火速销毁了其余文件，一把火烧了这座伫立多年的伟岸建筑。
此刻闻家那帮人正在商讨究竟是趁机对秦家落井下石还是帮衬一把——大选在即，在帝国占据更多人心的闻家，每行进一步都会爆发剧烈的内部争吵。
这一次也不例外。
·
闻谨此刻脑子里想的却是另一件事。
他站起身，独自走到宽阔的落地窗前，俯览着这座繁华的城市。
时间临近正午，本该车水马龙的中央街却行人稀疏，只有十数量严阵以待的武装特警车停靠两侧，训练有素的陆军持枪站岗警戒四周，随时准备应对突发事件。
此刻会出现在西京中央街内的人非富即贵，不远处帝国各大政要机构林立，无数持枪陆军将这一方天地围的铁桶般，这是一道安全的警戒线，更是一道不可跨越的阶级鸿沟。
这条警戒线外，是更孱弱的人群，更薄弱的军备，和更混乱的街区——社会总是把大部分资源倾斜给极少数人。尽管这极少数人，拥有着更强大的腺体，更健康的体魄，和更卓越的能力。
闻谨从衣兜里掏出根烟来吊着，感受着淡淡的烟草气息顺着烟蒂蔓口腔，思绪也飘向远方。
他自出生起就是闻家倾尽全力培养的唯一继承人，闻家不像秦家，讲究什么强者为尊，他们更愿意承认‘正统’，而闻谨作为闻家最高掌权人的长子，顺理成章被给予厚望，从小到大光环无数，荣誉满身。
所以其实他之前很少会深刻的认识到‘阶级’这两个字，他不知道这世界上很多人都是和他不一样的，他唾手可得的东西，是对方拼尽全力都得不到的。
当他第一次见到解千然时，他不懂为什么会有人为了那么一点点好处，献出一个omega最珍贵的东西。
六年前，他二十一岁，在首都军校读大三，学期末学校为成绩优异的学生举办庆功宴，这次的军事演习模拟考试是历届以来最严峻的一次，通过率不足3%，平均成绩跌破历史谷底，但却有两个人的分数一骑绝尘，甩出第三名一条街。
闻谨和秦重同岁，就读于同一岁军事学院，又是闻家和秦家各自培养的继承人，走到哪受到的关注都是最高的，彼时秦重还没完全进入军方，闻家和秦家尚且半分天下，秦家从军，闻家执政。
那次他难得超过秦重夺得第一，气的秦大少直接没出现在庆功宴上，闻谨本来也打算露个面就走，他晚上约了朋友去打高尔夫。
谁料隔壁医学院来陪他的顾淮往一个方向看了看，饶有趣味的目光吸引了他，闻谨是知道自己这个好友的，对谁都是一副好好公子模样，实际最是冷漠无情，很难有什么能挑起他的兴致。
“你看什么呢？”闻谨抿了口侍应生递来的浅金色伏特加，问身侧的顾淮。
顾淮目光若有似无落在一旁的拐角处，拉长尾音“嗯——”了声，说：“没什么。”
“没什么事我们撤？秦重今天也没来，”他摇摇头，哼笑：“真是个输不起的大少爷。”
闻谨点点头非常认同，他也这么觉得，往常哪次他输给秦重也没直接不来庆功宴啊，秦家的大少爷就是娇生惯养，火气真大。
“那我先走了？”顾淮说。
顾淮离开后，闻谨总放不下那个拐角，于是过去看了眼。
他在那里见到了一个omega，一个十八岁的，看起来刚刚分化不久的、高阶omega。
少年的面容尚未完全退去稚嫩，肌肤洁白无暇，长得也讨喜极了，他正拉着面前一个Alpha的袖口，瞧着很是惧怕，却执拗的不肯撒手，语气卑微祈求：“求求您了…您再给我一个机会，只要您把那次机会给我，要我做什么都可以的！”
本来满脸不耐烦的Alpha听见这话，目光一变，在口齿间咀嚼了下这几个字：“什么都可以做…？”
omega连连点头，他甚至主动往Alpha身上靠了靠。
闻谨看见这一幕皱了皱眉，转身直接上楼休息了。
刚刚喝的酒有点上头，他打算去休息一会。
这omega的事他不打算多管，自小练出的毒辣眼光让他一眼就看出这个omega身上的衣服是高仿假货，他不像是会出现在这里的人。
费尽心机追到这里，这种人他见得多了，没必要多分什么目光过去。
等到了晚上差不多和朋友约定好的时间，闻谨从房间走出来，意外在拐角又见到了那个omega，他颤颤巍巍蜷缩在角落里，脸上布满泪痕，看起来好不可怜，但这都不是让闻谨停下脚步的理由——
omega正举着把水果刀，眼一闭就要往腺体上扎！
“住手——！”
闻谨吓了一跳，赶忙喝止：“你做什么！？”
他眉峰深深蹙起，积年累月形成的上位者气质不自觉流露，Alpha淡淡的压迫信息素随着主人不悦的情绪溢散，omega看着面前威严冷漠的Alpha吓得手一抖，水果刀“哐当——”砸落在地，眼中霎时滚落颗颗泪珠。
他怕极了，嗫嚅着嗑吧：“我…我，我——”
说着他想到什么，眼前突然一亮，强压下心中的恐惧，半走半爬到闻谨脚边，抓起Alpha的裤脚，小声问，脸颊因羞愧和恐惧染上绯红：“你…你可以帮帮我吗？我，我可以换的，你想要什么都可以…”
他越说越小声，最后几个字甚至只发出了气音，闻谨垂下眼，居高临下的审视omega数秒没动，omega缩了缩脖子，一咬下唇突然开始释放自己的求爱信息素，瞬间缱绻甜腻的omega信息素溢满走廊，闻谨脸色沉了沉，没注意语气：“收回去。”
omega脸色发白，不知是因为难堪还是什么，他只觉得脸上火烧一般，却仍旧不肯松开手。
闻谨突然有些好奇，到底是什么东西让这个omega这么固执的想要，为此不惜付出自己，他蹲下来，眼睁睁瞧着omega因为自己的动作抖了抖，再抬眼故作坚强看他。
刚刚分化的高阶omega，家庭条件应该不会太差，那么是偷跑出来的？不满意家里安排的婚姻想一步登天，还是想要名利、金钱、地位？
年少的闻谨只能想到这么多，他在金字塔顶端待久了，想到的最差的家庭也不过如此，何况这还是个能生出高阶omega的家庭。
他看着面前怯懦又坚强的omega，淡声问：“你想要什么？”
Alpha正经惯了，不懂得怎么装温柔良善，问出这话时活像在军队里问“今天做了几组训练？”，面容严肃，语气沉凝。
omega小口咽了咽唾沫，不敢大声说话，也不敢不说，只得低声到：“我…我想要今年的诺斯丁大学交换生资格。”
“什么？”闻谨眉头一皱，他没听懂。
那是个什么大学？
omega却以为他觉得自己狮子大开口，连忙改口：“那…钱，钱也可以的！”
“……”
闻谨摁了摁太阳穴，他觉得自己今天晚上真是有病。
能养出高阶omega的家庭怎么可能缺钱，他想起诺斯丁大学是个什么东西了，一个郊区的三流野鸡大学，勉强算是榜上有名，这种学校…他感觉眼前人是来消遣自己的。
他站起身，问：“不满意家里给你安排的婚姻？”
omega愣了愣，没否认。
闻谨心下便猜出了个大概，估摸着是不满足家里的安排，想自己出去找，或者是逃走，多半是没和家里进行有效沟通，性格比较任性，也符合他看见的omega的行为。
他弯下腰帮omega把衣襟系好，轻声说：“回去好好和家里人沟通，如果不喜欢可以想办法争取，但不要动不动就离家出走作贱自己。”
“你刚十八岁，才分化不久，每个omega都是家里的珍宝，你知道你这样做对自己家人的伤害会有多大吗？”
他下意识把人当成了离家出走的任性omega，以他的阶层和身份能接触到的人，他想不到第二个可能。
于是他没管听完他说话还呆楞的omega，摇了摇头转身走了。
临走前给家里的司机打电话，让他们送走这个omega。
·
后来才知道，事情不是他想的那个样子，他的话对当时的解千然来讲，颇有种“何不食肉糜”之感。
解千然不是什么贵族omega，他只是普通家庭中的基因彩票，所诞生出的悲剧产物，他的弟弟分化成了Alpha，是家里的希望，却不幸罹患疾病，需要高额医疗费，他们的父母知道解千然分化成高阶omega后生出了些卖儿子的想法，想把他高价嫁出去以换成医药费治疗弟弟。
解千然并非不爱自己的弟弟，他高等学院成绩非常好，他希望自己不要分化，他想继续念书，他想学医治疗他的弟弟，本来诺斯丁大学交换生已经答应给他了，却因为他分化成omega泡汤。
那天碰见他想毁掉自己的腺体也不是赌气…解千然是真的想变成一个普通的beta。
闻谨闭了闭眼，目光些许怅然。
顾淮说的没错，如果不是他帮了解千然，自己大概率根本记不起来这个人。
他们不是小说里的霸A和普o，他离开解千然后没有魂牵梦绕，更没有日思夜想，甚至偶尔突兀的念头都没有，他转头就忘了这么个人。
闻少的世界多彩又繁杂，每天被各种各样的声色充满，家族错综复杂的关系、必须尽善尽美的成绩单、永远处理不完的人际交流、各式各样的商务谈判学习和多种多样的兴趣班练习，外加身边无处不在的、别有二心的蓄意接近。
他没时间去想那个躲在他记忆角落，偷偷哭泣的可怜omega。
但现在，他想走过去，蹲下来，伸出手——
把他拽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