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觉得此刻的顾淮一定非常痛苦,于是沈亦之坐回去,思考了很久才说:“…阿淮。”
“嗯?”顾淮抬眸。
“有些事情,我们都没有办法。”
顾淮笑了,奈何这笑怎么看怎么苦涩。
沈亦之心下一惊,他发誓他这辈子都没用过这么温柔的语调讲话,连和隔壁科室那个漂亮年轻的omega都没有过!
“你大概是我最亲近的朋友了,亦之,”顾淮收回眼,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如果…我是说如果,我早些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他,结果会不会好一些?”
沈亦之一时无言,人言说关心则乱,原来顾淮这样的人也会有懦弱、后悔的时候。
他与顾淮虽然大学时期才认识,但这许多年走下来已经变成了彼此生命中最亲近的友人,他几乎知道顾淮所有的事情,包括他的无奈与痛苦,可哪怕泰山压顶,对方也永远面不改色。
他非常确定,顾淮是一个感情非常浅淡的人,几乎没有情绪波动,甚至不像一个活生生的人。
沈亦之复杂地想着,他听见顾淮痛苦到崩溃的声音:“我不想这样的…不想这样,当年…哪怕不是当年,哪怕我在这次重新遇见他之后……”
说到这顾淮顿了顿,他语调一转:“不,不对…我不能告诉他。”
顾淮缓缓收拢手掌,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停下了讲述。
“阿淮…”沈亦之担忧地看着他。
按照厉时安的性格,如果一早知道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都是厉家的药剂,而这个药剂的继续研制需要厉家人的血液作引,他自身又是厉家唯一一个omega。
他一定会选择牺牲自己,结束这场闹剧。
退一万步说,就算他不选择牺牲自己,单说秦重、闻谨等人知道厉时安清楚了各中关节,一定会提前对omega进行控制,以免出现意外。
如果厉时安知道了后什么都不做还好……但前有灭族大仇,后有众生苦难。
要他怎么说服厉时安坐以待毙?
这是死局。
顾淮把脸埋进手心,说到头都怪他,怪他没有能力,没能保护好厉时安。
儿时保护不了母亲,少时保护不了安安,如今他得到了这些成就又有什么用?
他一样留不住珍重之人。
“顾淮,这不是你的错。”和顾淮一样,沈亦之同样十分了解他这个友人,他上前一步,伸手拍了拍对方的后背,轻声说:“个人之力,怎能和时代大势相较量呢?”
“我以为你一早明白这个道理,不然当初也不会……”
不然当初也不会选择切除腺体,成为beta。
顾淮指尖一颤,他没动,沈亦之继续说:“这是厉家欠下的债,他留给世人一个无敌的念想,就要为之付出代价;如今帝国所有高层都想要控制厉时安兄弟二人,以此窥探厉家当初没有副作用就可以使用信息素诱导剂的秘密。”
“救他的办法只有一个……阿淮,你不会不知道。”
顾淮缓缓移开手掌,他没顺着沈亦之的话说,而是重复道:“厉家…欠下的债?”
沈亦之一顿,猛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
“什么债?”顾淮眯了眯眼,哪怕这种情况下,他仍旧保持着非常人的敏锐。
“还能什么债?”沈亦之摊摊手,故作轻松地笑道:“当初留下那个什么信息素诱导剂呗。”
不,不对。
沈亦之刚刚的语气,就像是厉家落此境地,是自己咎由自取一样。
顾淮点点头,他仿佛信了友人的话,没继续追问,反而是把话题接了回去:“揭开信息素诱导剂的秘密,或者想办法彻底断了高层的念头。”
才是破局的唯一途径。
话题转的如此快速又生硬,这下换成沈亦之愣愣点头了:“啊…对。”
“你既然知道,做什么还……”
顾淮苦笑,他神伤道:“我是知道,但知道和接受是两回事,哪怕我知道这件事我办成的概率不足百分之一,可失败时还是会痛苦难抑,陷入深深的自责中,我总希望自己可以无所不能,因此日夜发奋、鞭策自省,不敢有丝毫懈怠。”
“奈何我总是,总是救不了他们……我谁都保护不了!”
“不仅如此,我还割舍不掉这种痛苦,”顾淮自嘲道:“这种痛苦深深埋在我的血肉骨骼中,每到夜深人静时就会出来腐蚀我的精神,这次或许是……”
他仰起头,感慨道:“或许是到了某一个崩溃的阈值吧。”
“谁让我是个人,到底不是一台机器呢?”
沈亦之在一旁心情也很沉重,岁月对顾淮似乎格外残忍,在他的心上留下了一道又一道深不见底的伤疤,哪怕他夙兴夜寐、废寝忘食,在这样的年纪达到了几乎不可能达到的高度,依旧一次又一次的被剥夺所爱。
“我冷静一下就好了…”顾淮说:“我自己冷静一下,亦之,给我三天。”
沈亦之没说话,他内心纠结,如今顾淮是秦家私生子的事短短两三天传得沸沸扬扬,要不要在这个时候和顾淮说?
顾淮抬眼,他注意到沈亦之的纠结,思索须臾也想到了什么:“私生子的事不用管,一切事情三天后再说。”
“你怎么…”沈亦之惊讶道。
“护士。”顾淮言简意赅。
“……”沈亦之咬牙,这帮碎嘴子!
“那…”他摸了摸鼻尖:“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
大概有那么一两分钟,顾淮都没有说话,沈亦之莫名有些不安,这不安的感觉刚起来,就听顾淮说:“亦之。”
“?”沈亦之不解。
“我其实一直知道你的身份不简单。”
沈亦之心下一突,就知道没那么好糊弄。
顾淮何等敏锐。
“但我不想纠结这些,”顾淮语气很轻,他转首与沈亦之四目相对:“我知道你不会伤害我和安安。”
沈亦之突然不知道说什么了,他张了张嘴。
顾淮也没指望对方做什么保证,又不是谈海誓山盟的恋爱。
他挥挥手:“这三天别让任何人来打扰我,我等会自己回家就好。”
沈亦之抵唇轻咳,虽然这样很不好,但是…他又想起来一件事:“厉时安他……”
果然,一提到厉时安,顾淮躺下的动作霎时一顿。
“按照常理推断,他现在应该在西京某一家医院内,秦家和闻家都发动了大力气去找,这几天是黄金期,你……”
你不找吗?
出乎意料得,顾淮却说:“不了。”
他躺进被子里,闭上眼,又补了句:“没有用的。”
没有用?沈亦之不解:“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