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一婆子过来敲门。“砰,砰,砰!”敲门声震耳欲聋。
“烨哥,烨哥。”不知谁在门外鬼哭狼嚎。敲门续着……
“何伯?怎么了?”谢烨哗啦一下,打开起居室大门。他揉了揉眼眸,脑子嗡嗡的。他身披着一件长棉袄,长发披着。门半掩着,冷风灌入起居室,他瑟缩抖了抖。
“烨哥,‘刺头’难产了。”何伯急得满头大汗。这么冷的天,他眉毛上全是霜。守门的婆子跺着脚,站在背风处,不停搓着手。
“刺头”是马厩里的一匹母马,因性格暴躁难以驯服而得名。
“啊?它怎么会难产呢?药熏了吗?”谢烨大吃一惊。刺头是南番马,体格结实,体型匀称,适应力强,因其善战,历来是军马的首选。
“药盆正熏着呢?你过去看看吧。我担心有危险。”何伯不停用袖子擦拭着额间汗珠。
“何伯,你先过去,我立刻就到。”谢烨挥挥手,吩咐着,转身关上门。
守门的婆子愣在原地,怎么一回事。
“夏荷,夏荷。”谢烨穿好衣服,转身进耳房。借着月光,他走到架子床前。正房内有火炕,夏荷抱着被子睡得正香,她惧热,一双小巧的天足露在被子外。
“夏荷,起来,提灯。”谢烨粗鲁摇晃着她的身体。把放置在架子上的棉衣往她身上扔。
“谁?谁?谁乱扔东西了?”姜姚从睡梦中惊醒。她拽着被子,双眼朦胧,谢烨那漂亮的脸蛋就这样出现在她眼前。
“谢漂亮,断人美梦如同杀人父母。”姜姚暴躁的嘟囔道,躺了回去,继续酣睡。
“‘刺头’难产了,你得过去帮忙,快起来。”谢烨说完,自顾自的盘着发。
“刺头?刺头是谁?难产为何不找医士,找我干嘛。我还……”姜姚未嘟囔完,谢烨拽起她往外走。
“烨哥,我是女孩,你不能这样对我……”姜姚哐当一下,掉下了床。谢烨不管不顾拉扯着,她只能拽着棉袄,跌跌撞撞跟着他,往外走。
“张婆子,辛苦了,你回去睡吧,不用留门。”谢烨拽着姜姚的手出了小院。
“冻死了。”姜姚懵了。半夜出门,干啥坏事?她穿着单薄,提灯的手晾在外面,冻僵了。
“提灯的走前边,去马厩。”谢烨推搡着姜姚。夜深人静,光秃秃的树干随风摆动着,哗哗的响,如同鬼嚎。
“刺头是小母马?”姜姚紧紧挽着谢烨的胳膊,眼珠咕咕左右瞅,黑夜让人精神紧绷。虽说她是坚定的无神论者,可人类天生惧怕黑暗。这黑洞洞的夜晚,她是真害怕。
两人拖拽着往前走。
马厩内漆黑一片,马厩最深处专门隔出一间茅草屋作为“刺头“的产房,房内铺着细沙与干草。茅草房内有炉子,暖融融的。一股奇怪药草味冲斥着这方天地。
此刻“刺头”已被高高吊起。马肚子鼓鼓的,有一团硬物在马肚内蠕动。
“烨哥,产程太长了,如若再产不出小马驹,恐怕会一尸两命。”何伯痛苦说道,他躬身站在小母马的腹部旁,帮着小母马按摩肚皮。何伯身旁跪着两个年轻人,他们举着冒着热气的药盆,来来回回熏着小母马的腹部。他们样貌与何伯相似,估计是子侄。
“破腹行吗?”谢烨沉吟片刻问道。他见不得一尸两命。“刺头”是匹性烈的战马。与它交配的公马也是军马中数一数二的头马。
“刺头”的嘶鸣声越来越弱,一阵阵腹部的疼痛让它痉挛,它完全丧失了反抗能力,它的四肢在剧烈的抖动。
“破腹吗?万万不可,谁会缝合?”何伯惊惧般嚷道。这破腹产子之说闻所未闻。
“夏荷会缝补,她来缝合。”谢烨使劲把姜姚往前推。姜姚踉跄向前扑。这母马产子,她还是第一次见。
“谢漂亮,我是来举灯的,针线……我不行。”姜姚的头摇成了拨浪鼓,灯笼剧烈摇晃着。光影间,她看见小母马眼眶湿润了。皮肉间的缝合与布匹的缝合能一样吗?谢烨,我谢谢你,我谢谢你全家。
“夏荷,死马当活马医吧。”谢烨一把夺过姜姚手中的灯笼,推着她上前。
姜姚在寒风中彻底凌乱了,她真不会……
“烨哥,不行的,破腹会触怒神灵的。”一个捧着药盆的年轻人着急说道,药盆中的药水剧烈摇晃着。滚烫的药液溅在他胳膊上,他也无知无觉。
“烨哥,破腹是万万不可的。”另外一个年轻人附和说道。药盆砰一下,放到了地上,两个年轻人跪倒在地,不停磕头。药盆里的药汁溅起,乌黑的药汁泼在细沙中,一会儿功夫,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烨哥,让刺头再试试,何耀,喂些莜麦粥。”何伯急得满头大汗,破腹是万万不可的。
“好,好。”跪在地上叫何耀的年轻人急忙爬起。马厩一角燃着一个炉子,上面正炖着莜麦粥。
“刺头”脾气暴躁,嘶嘶着扭动着头颅,莜麦粥基本喂不进去。
“爹,这小母马不吃莜麦粥呀,这可怎么办?”何耀急得冒汗。莜麦粥甘甜可口,平时,马匹都吃不上这样上等的吃食。
“我来,我来。”谢烨的脸贴在“刺头”身上,轻轻安抚着。随后,他掏出一把松子糖往小母马鼻子上凑。“刺头”娇生惯养,好东西吃多了,莜麦粥根本看不上。
“乖乖,这是你喜欢的松子糖,快吃,快吃,吃饱喝足好生产。”谢烨轻声安抚着小母马“刺头”。
“刺头”嘶鸣着,寻着那甘甜气息舔舐着谢烨的手掌。松子糖,它吃得欢快。
“乖乖,莜麦粥也得吃。”谢烨把剩余松子糖撒在莜麦粥上。一口一口往“刺头”口中灌。莜麦粥大多撒在谢烨的外袍上,他一点也不介意。
“刺头”吃完莜麦粥,力气恢复一些。一会儿功夫,它抖动着身体,痛苦的嘶鸣,它使出全身力气做最后一博,血水呼啦啦往下漏,小母马腹中的硬块在快速蠕动着。
“小马驹出来了,快拿走药盆。”何伯催促喊道。
哗啦一声,羊膜包裹着一团东西掉落在细沙上。
“啊,出来了,出来了。”何伯轻抚着小母马,挤压着它的腹部。
“小心放下‘刺头’。”谢烨指挥着。他蹲在那团羊膜前,看着刚产出来的小马驹。
羊膜破损了,小马驹体型巨大,佝偻成一团,浑身湿漉漉的,一动不动躺在那里。
怪不得小母马会难产,小马驹这体格实在是太大了。它能存活绝对是一匹优秀战马。
“埋了。”谢烨十分惋惜说道。忙了一晚上,“刺头”总算救活了,可惜了,这小马驹。
“等一下,烨哥,小马驹有脉搏。”姜姚摸了摸黏糊糊小马驹,暖暖的。
“羊膜内的体温,小马驹死了。”谢烨抚摸着虚弱的“刺头”。吩咐何伯再喂些莜麦粥。
小母马“刺头”低声哀嚎着,眼眶湿漉漉的。它前腿跪着,低着头,安静的舔舐着那头刚出生就死亡的小马驹。
第一次直面死亡,姜姚怔住了。
“何伯,把小马驹拖出去,埋了。”谢烨不忍直视,闷闷不乐往回走。
天已泛白,周遭静悄悄的,他俩各怀心事往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