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二娘子”如同热油锅里注了水,沸腾不已。
“阿娘,我害怕。”锦书警惕抱住吕雁的腿。一群妇人蜂拥而来,她们会挤对阿娘的肚子的。
吕雁诧异望着众人,不知所措。
“小娘子,莫怕。”那认出吕雁的妇人抚了抚锦书的头颅,满脸慈祥说道。
“吕娘子,没事吧?”马夫着急入殿,冲上前去。一屋子女眷,他本不该待在此处的。雇主有事,他不得不出面。
吕雁朝马夫摆摆手,她脑袋嗡嗡的响,她朝一面善的妇人行礼,喃喃道:“叔母!”她怎么没记起,吕雁的叔母高氏是济州城高家庄的人。
“二娘子?你好狠的心,怎么跟家里断了联系。”高氏声泪俱下,她攥着帕子,用力捶打着吕雁的胳膊,她哭花了妆容,脸煞白煞白的
吕雁不禁长长叹气,年少轻狂,她此生有愧父母。她再三劝说下,高氏才止住哭泣。高氏已不再年轻,身体已发福了。
“二娘子,你怎么在此?”高氏疑惑问道。她尤记得二娘子夫婿是淄州的。
“叔母,雁儿新寡,变卖田产去京城讨生活。”吕雁扯出一抹浅笑。她知晓这个谎话一戳就破。自古以来,夫婿亡故,妇人唯一出路回娘家。
“新寡?二娘子命苦。这是遗腹子?”高氏疑惑上前问道,她是过来人,一眼就能看出吕雁肚子里揣着货。
“我弟弟!”锦书如护犊子的母老虎,扑上前去,拦住高氏。
“许家小娘子,我是你外祖母。”高氏俯下身去,她往锦书腰带处塞小荷包。
“叔母,使不得。”吕雁羞赧推绝道。
“自家孩子,客气什么,权当见面礼。”高氏摸着锦书的头,悲从心生,不知怎的,她用帕子遮脸,低声啜泣着。
“叔母,怎么了?”吕雁诧异问道。多年不见,不至于这么难舍难分吧。在她印象中,高氏喜欢争强好胜,得理不饶人,因嫁妆颇非,处处压她母亲一头。
“女施主,打扰了,法事结束了。”小沙弥朝高氏行礼。
“叔母,谁做法事?为谁做法事?”吕雁的心狂跳不止。她那点不好的预感再次出现。
“二娘子,莺儿做了朝天女。”高氏捶胸顿足,满脸的悲泣。悲伤仿佛能传染,众女眷皆泣不成声。
“你们好狠的心。莺儿双十年华。”吕雁瞪大眼睛,不敢置信说道。吕莺是高氏的亲生女儿。一个母亲能亲眼看着女儿去送死。她是不敢,也不能相信的。
“宫里的旨意,不敢不从。”一个粗犷的声音在殿堂里响起。那人生得板正,国字脸,身姿挺拔,一身月白色直缀。
众人纷纷给那壮汉行礼。吕雁大吃一惊,怯怯叫了一声:“叔父。”此情此景,是她没预料到的。
“雁儿?你怎么会在此处?”壮汉是吕雁的叔父吕添寿。那人的五官确实与吕雁有几分相似。
“回叔父,雁儿前往京城讨生活,路经此处。扰了叔父家的法事。”吕雁冷冷说道,她眼神冰冷,脸上残留着余怒。夫妻二人狼狈为奸,让她堂妹做了朝天女。
“雁儿,谁允你这样跟叔父说话的,你一女子此去京城谋生?夫家都死绝了?”吕添寿厉声呵斥道。他此话说得重,平白无故咒别人全家死绝。
“回叔夫的话,许家男丁皆死绝,遗腹子尚且不知男女。”吕雁冷漠的回话。能让亲生女儿从容赴死,天下没谁了。
“既然如此,你可以跟着我们一同上京。”吕添寿尴尬瞥了一眼吕雁的腰身,圆鼓鼓的。他尴尬咳了两声,喃喃说道。
“二娘子,你叔父升官了,锦衣卫百户,京官。”高氏在一旁低声解释道,她面上的悲色消失殆尽。不知是不是吕雁的错觉,叔母脸上洋溢着一丝得意。
锦衣卫?姜姚脑袋炸裂开来。她忘记了什么吗?这名字怎么这么熟悉,她怎么都想不起来,锦衣卫是那个朝代的,这孟婆汤功效果然不一般。算了,不想了。
“叔母,你也一同前往吗?”吕雁一把握住高氏的手。
“叔母留在济州,京城地价贵,一大家子的,轻易不敢腾挪。”高氏尴尬说道,抽开了手。
得益于朝廷对朝天女户的优待,吕雁一行人能借住在寺庙的厢房。
日暮的光线渐渐散去,天边那抹蓝也消失殆尽,灵方寺彻底隐匿在崇山峻岭间,庙里出奇安静,厢房内甚至能听到夜莺咕咕叫声。
十二娘思绪飘飞,千佛殿里的雕塑让她震惊不已。如此绝美的雕塑实属罕见。
“天杀的吕添寿,他跟我讨要金疮药的秘方。”吕雁摔着包袱,她的愤怒打破屋内的宁静,锦书午觉睡醒了,她睡眼惺忪,嘟囔着要吃肉。
“我的乖乖,这里是佛寺。”吕雁搂着她,轻声低喃:“阿弥陀佛,童言无忌,童谣无忌。”面对女儿,她超级温柔。
“吕大夫,我们要住几日。”姜姚麻利点上灯,好奇问道。吕雁把零零碎碎杂物全卸下了车。此地环境清幽,空气清新,她住上个一年半载不成问题,况且十二娘迟迟不愿意离开,她痴迷于千佛殿里的雕塑。
“法事还有几日,你就放心住下吧。我的好叔父管吃管住。”吕雁无不讽刺说道。她心中悲切。国丧期过半,法事早不做,晚不要,偏偏等朝廷的封赏下来后,吕添寿才想着给吕莺做法事,超度亡灵。这跟踩着女儿尸体上位无甚分别。
“吕大夫,锦衣卫百户是什么职位?”姜姚中午时段,蹲在千佛殿一角当吃瓜群众,她亲眼见证了一家团聚画面。
吕雁摇头。小老百姓的,关心这个干嘛,当吃的还是当喝的。
“正六品。”十二娘冷冷说道。天下女子命如草芥,朝天女的父兄得封百户,千户,这种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好事,恐怕是普通百姓求而不得之事。
“十二娘,你怎么知晓。”吕雁诧异问道。普通百姓怎会知晓官职品阶。十二娘是团迷,让人看不透,摸不着。
“画小像那些小娘子说得。”十二娘尴尬说道,手指绞在一处。
“那个小娘子,我认识吗?”吕雁故意逗趣道。她知晓十二娘在撒谎,红山镇压根找不出一个正六品官员,更别说是京官了。
“吕大夫,藏好你的秘方,那是你安身立命本钱。”十二娘正色说道,手指绞得生疼,她也不愿放手,疼痛让她清醒。
“话虽如此,叔父讨药,于情于理,不得不给。”吕雁一声叹息。吕氏金疮药秘方,本该传给兄长吕仁的,可吕至今仁生死未卜。
“阿娘,星星。”锦书眼里闪闪发光,她指了指帐子说道。
一只误入厢房萤虫带走厢房内的烦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