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走了好几天,行至半路,听到过往的人说史逸已经遇难,便赶忙加快行程。这天,他们来到小瀛洲山下,天色已晚,三人停下脚步,打算找个客栈投宿。家仆们说:“这座大山方圆几百里,向来荒无人烟,里面强盗众多,豺狼虎豹也应有尽有,还常常出来伤人。所以山下没有人家,必须再走一二十里,才有歇脚的地方。”文萁说:“这里既然有强盗,倒要会会他们,顺便替过往客商除除害,也算是做件好事。”文说:“这样很好。我们去看看,这些强盗我从未见过,到底长什么样?”承志听了,不禁着急起来,说道:“二位贤弟,你们看天色已经黄昏,山路不仅崎岖难行,难以攀登;就算爬上去,遇到强盗,你们又怎么能看清他们的模样呢?不如等从陇右回来,早点起床,再去看也不迟。现在骆家兄弟生死未卜,二位既然仗义前来,就应该赶路,怎么能在这里耽搁呢?我平时在山南海北闯荡,见过的强盗数不胜数,你们要是想问他们的面目和种类,我都了如指掌;跟我来,我慢慢给你们细细讲。”于是拉着二人,一起向前走去。
文说:“请教兄长,世间的强盗都是什么面目?又有哪些种类呢?”承志说:“要说面目,他们脸上都涂着黑烟,早就失去了本来的面目,你从哪里去看呢?只有冷眼观察,或许能略知一二。”文说:“那该怎么观察呢?”承志说:“你只要看他们一旦有钱有势,就变得百般骄傲;等到无钱无势时,又变得各种谄媚。满脸虽然带着笑容,心里却藏着坏心思;满嘴说的都是甜言蜜语,胸中却暗藏歹意。诸如此类,虽然还没有完全了解他们,但也能略见一斑了。其中最容易辨别的,就是他们那双贼眼。因为他们见钱眼红,所以很容易辨认。”
文说:“那种类呢?”承志说:“要说种类,有杀人放火的强盗,有图财害命的强盗。”文萁说:“只有这几种吗?”承志听了,随口回答:“岂止这几种!有不敬天地的强盗,有不尊君主的强盗,有藐视神明的强盗,有毁谤圣贤的强盗,有忘了祖先的强盗,有不孝父母的强盗,有欺兄灭嫂的强盗,有以下犯上的强盗,有诬陷好人的强盗,有欺压良善的强盗,有凌辱孤寡的强盗,有挟制穷人的强盗,有损人利己的强盗,有口是心非的强盗,有谣言惑众的强盗,有恶语咒骂的强盗,有负义忘恩的强盗,有嫌贫爱富的强盗,有不安本分的强盗,有无事生非的强盗,有破坏庙宇的强盗,有污损字纸的强盗,有浪费粮食的强盗,有残害生灵的强盗,有暗箭伤人的强盗,有借刀杀人的强盗,有造谣害人的强盗,有设计坑人的强盗,有奸淫他人妻女的强盗,有引诱子弟学坏的强盗,有离散别人骨肉的强盗,有离间兄弟感情的强盗,有破坏他人婚姻的强盗,有引诱他人嫖赌的强盗,有谋取他人财产的强盗,有抢夺他人事业的强盗,有败坏他人名誉的强盗,有陷人于不义的强盗,有教唆他人打官司的强盗,有挑拨他人不和的强盗,有议论他人闺房之事的强盗,有搬弄是非的强盗。诸如此类,一时半会儿怎么能说得完!只顾闲聊,不知不觉已经离开小瀛洲二三十里了。幸好前面有人家,我们趁早投宿,以便明天赶路。”于是上前找了个客栈住下。
没过多久,他们赶到陇右,仔细打听,原来史逸被武九思的大军追杀,等退到大关时,城池已经沦陷,只好远逃。现在武九思在这里镇守。三人便到各处探听骆承志的下落,却毫无消息。这天,他们又在街上打听,遇到一位老者,便向他询问骆公子的消息。那老者小声说道:“你们问的莫非就是骆宾王的儿子骆大郎?”文见他不敢大声说话,就走到跟前,附在他耳边说:“我们问的正是此人。请老人家指点一下。”老者听了,也在文耳边小声说了几句。文听完,不禁喊道:“既然如此,你又何必小声嘀咕?真是莫名其妙!”那老者见他喊叫,慌忙跑开了。文萁埋怨道:“二哥你慢慢盘问就是了,为什么大惊小怪,把他吓跑了?刚才他说骆家哥哥现在在哪里?”文说:“你知道他说什么吗?他说:‘你们问骆公子?’我说:‘正是。’他说:‘你们问他做什么?’我说:‘我想打听他的下落。’他说:‘原来你要问他的下落。我实话告诉你吧,我只知道他是钦命要犯,至于下落,我却不知道。’”余承志说:“这个老头说来说去,原来和我们知道的一样。”文说:“谁知道我低声下气、恭恭敬敬地问,却被他这样敷衍。”文萁挠着头说:“一点消息都没有,这可怎么办?我们这番辛苦,岂不是白费了!”
三人又一连找了好几天,依旧毫无收获。只得商量着先回淮南。走了几天,出了陇右边界。这天,他们又来到小瀛洲山下。文萁、文正想上山看看,忽然看见有一员小将,带着一群强盗,正和一个女子打斗。打了好一会儿,那小将渐渐抵挡不住。余承志说:“远远望去,那个少年很像骆家兄弟。可惜没办法和他说话,这可怎么办?”文说:“我们何不去帮他一把?”文萁说:“如果真是骆家兄弟,承志哥哥先去和他搭话,我们去和这个女子对敌。”于是和文各自从身边抽出利刃,迎了上去,大声喊道:“女子休要逞强!我们二人来了!”顿时和女子斗在了一起。余承志喊道:“那位可是骆家兄弟?”骆承志听了,撇下女将,把余承志上下打量了一番。虽然多年没见,但毕竟相貌还相似,于是大声叫道:“尊驾莫非是徐家哥哥?你怎么会在这里?”余承志急忙上前,把当年面呈血书,如今同文、文萁来这里探听他消息的事情,简单说了几句。接着问道:“贤弟到这里几年了?为什么和这个女子打斗?”骆承志说:“这事说来话长。我们先把这个女子杀了,再慢慢说。”于是各自举起利刃,一起上前。
那女子虽然武艺高强,但哪里敌得过四位小将,渐渐刀法散乱,体力不支。忽然听到远处有一员小将喊道:“骆家哥哥和诸位壮士别动手,别伤了我的小姨子!我史述来了!”骆承志连忙跳出圈子,喊道:“史家兄弟,这是怎么回事?”史述说:“兄长请三位壮士暂且住手,小弟慢慢说这其中的缘故。”众人听清楚了,便停手退后。女子叫道:“原来是史述表兄,你怎么会在这里?”骆承志说:“既然是亲戚,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先上山,再慢慢说。”大家一起上山。走了很久,进了山寨,女子往后寨去了。
骆承志指着史述,对余承志说:“这就是史伯伯的儿子,名叫史述。当年我和兄弟在军前分手,逃到陇右,见到史伯伯,呈上血书。承蒙史伯伯收留,我改了洛姓,他让我跟着教师学习各种武艺,至今已经十多年了。史伯伯早就想起兵,保主上复位,只是常观天象,发现武后气数正旺,唐家国运还没转变,所以耽搁了多年。这几年,武后的气运日渐衰败,紫微垣已经透出光芒。昨天因为武后回光反照,气运已衰,正是一举成功的好时机。没想到起兵没多久,竟然全军覆没,史伯伯不知逃到哪里去了。我和史家兄弟承蒙史伯伯派在后队接应,因为大事已去,只好带着本队一千人马逃到这座山上。山上原来有几百个强盗,已经聚集多年,他们见我们兄弟勇猛,情愿归降。我们当时正无处可去,看到他们这样,所以暂时在这座山上避难。没想到今天能遇到三位仁兄,真是三生有幸。不知道史家兄弟和这个女子是什么亲戚?”
史述说道:“刚才兄长与这位女子打斗的时候,我把她们的车辆、随行人员都掳上了山,本想拷问一下她为什么来探我们的行踪。谁知道她竟是我的舅母,同时也是我的岳母。”洛承志疑惑道:“这话怎么说?”史述解释道:“我的母舅姓宰名宗,当年担任陇右都督,早已去世。他的家属寄居在西蜀。舅母姓申,膝下有两个表妹,一个叫宰银蟾,一个叫宰玉蟾。银蟾就是家父从小替我定下的未婚妻。刚才那位女将,就是玉蟾。因为考才女这件事,她同母亲、姐姐,还有两个姨表姐妹,一个叫闵兰荪,一个叫毕全贞,回原籍去应试,正好从这里路过。我玉蟾表妹一向非常孝顺,她担心山上藏有虎豹,会惊吓到母亲,所以前来探路。哪晓得我们以为她是有意来刺探我们的行踪,就和她打了起来。若不是问清楚,险些误了大事。这三位兄长尊姓大名?又是从哪里来的呢?”洛承志把三人的姓名和来意都告诉了他。史述这才明白,对三人的义气深感赞赏。洛承志再三拜谢,随即吩咐手下大排筵宴。宰氏姊妹便同母亲告别了史述,带着闵兰荪、毕全贞继续赶路去应试了。
这时,突然有小卒前来报告:武九思的家眷不日将从这里经过。史述和洛承志听了,当下就商议着要去报仇。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