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芝一心想着猜出答案,绞尽脑汁说道:“我用官名:少师、正詹、治中、检校、知州;身体部位:眉目、股肱、膀胱、指掌、喑哑、胡须、毫毛。这些有没有对的?”春辉无奈地回应:“都不对。你已经累计罚三十杯了。”玉芝不气馁,接着说:“音乐类:鼛鼓、箫韶;文具类:金简、玉砚;戏具类:高竿、呼卢;财宝类:玉印、金玦;器物类:便面、茶船;服饰类:钗钏、香囊;舟车类:桴筏、玉舆;百谷类:蜀黍、黄粱;蔬菜类:金针、菄风;饮食类:馄饨、糟糕。这次总该行了吧?”春辉依旧摇头:“还是不对,一共五十杯了。”玉芝有些着急了,说道:“这下可真要糟糕了!花果类:菡萏、苜蓿、黄杨、扶苏、花红、林檎、橄榄、毛桃、诸蔗、圆眼;药名类:芎?、漏卢、阿魏、姜黄、血竭、槐花、良姜、茵陈、五味、豆蔻。这些能用吗?”春辉回答:“不对,共七十杯了。”玉芝忍不住抱怨:“怎么今天像是突然钻进迷魂阵了!”青钿打趣道:“依我看,左一杯,右一杯,只怕是掉进酉水阵(酒阵)了。”玉芝接着说:“禽名类:青雀、金鸡、灰鹤、鱼鹰、野鸭、雉、流离、荆鸠、鸺鹠、鹪鹩;兽名类:橐驼、夷由、於菟;水族类:虾蟆、蟾蜍、鲮鲤、玉;虫名类:螳螂、蛱蝶、蜻蜓、蟋蟀、果蠃、蜉蝣、蜣螂、蛣蟩、螟蛉、耀夜。这次怎么样?”春辉说:“还是不对,一共九十七杯了。”紫芝疑惑道:“各门你都想到了,就单单这一门想不到,真奇怪。”春辉笑着提醒:“你这是在暗示答案,想被罚酒了吧。”芸芝趁着春辉和紫芝说话的空当,赶忙悄悄向玉芝说了一句。玉芝又接着说:“我用列女名:瑶英、骊姬、文君、扶都、庄姜……”正说得顺口,只听春辉喊道:“有了,不必念了。”玉芝连忙问:“哪个是对的?”春辉说:“扶都、庄姜都符合本题。”玉芝不解地问:“既然都是列女名,为什么只有这两个切题,别的就不对呢?”闺臣解释道:“上文是‘蜘蛛’二字,你怎么把承接上文这个规则突然忘了?”玉芝这才恍然大悟。
春辉说道:“如今玉芝妹妹一共被罚了一百杯酒,她自己肯定喝不完,就算是她府上的七位姐姐,也没办法代喝这么多。必须大家一起商量,帮她分担一些,确定她自己喝多少,然后才能接着之前的酒令继续玩。”玉芝赶紧说:“既然姐姐们这么照顾我,我倒有个好办法:今天难得连主人带客人一共有一百人,这一百杯酒不多不少,每位姐姐只要替我喝一杯就解决了。”青钿不同意,说道:“你们听听,说得多轻松!要是不认真罚几杯,等会儿大家都要乱了酒令!而且所有能说的双声叠韵,都被你随口说光了,等会儿别人抽签,又不能抄你的答案,得多费心思,太气人了,怎么能轻易放过你!”她转而对众人说:“关于她这罚酒,我出个主意:现在先把罚酒暂停,先让她从‘庄姜’这两个字里飞出一个流觞的句子,只准用四个字。这四个字里面,如果有三个双声,或者三个叠韵,而且是连续不断的,就请宝云姐姐出个飞觞的酒令,帮她把这一百杯酒都抵消;要是不符合要求,她就自己喝十杯,剩下的九十杯,就以‘庄姜’二字,让她从一部书里飞出相关的句子。各位姐姐觉得怎么样?”
闺臣表示反对:“从正理来说,双声叠韵必须两个字才能凑成一组。现在要求四个字里有三个双声叠韵,这就像打马吊时用的特别刁钻的算法,太难为她了。自古以来只有‘溪西鸡齐啼’五个字里包含着四个叠韵,这已经是极其少见的了。现在又限定要在‘庄姜’二字里飞觞,这可比‘溪西鸡齐啼’难多了呀。”琼芝提议:“既然这样,为什么不让青钿妹妹说个示例呢?”青钿说:“‘溪西鸡齐啼’就是示例,何必再说。”史幽探也发表意见:“依我看,只要四个字里恰好能凑成两个双声或叠韵,也就行了,何必非要三个。况且句子里还要有‘庄’字或者‘姜’字,能想出两个就很不容易了。”青钿坚持道:“一百杯罚酒,要是不给她出个难题,大家心里也不服气。等会儿别人要是受罚,也都得以此为例。”秦小春开玩笑说:“我用一百个‘秦’字,从一部书里替她飞出句子怎么样?”青钿连忙说:“‘秦’字不算。”兰言出来打圆场:“依我看,不必限定四个字,就是六七个字也可以。”
玉芝却不服输,说道:“姐姐们别劝她了,你们越劝,她越来劲。天下既然有‘溪西鸡齐啼’五个字包含四个叠韵,难道就没有四个字包含三个双声的吗?”说着,她举起杯子,连喝两杯,又让丫鬟斟了两杯一饮而尽,笑着说:“我今天要学李太白斗酒百篇了。”掌红珠一脸疑惑:“这位李太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人,我从来没听说过。”玉芝惊讶道:“难道‘自称臣是酒中仙’这句诗你也没听过吗?”吕尧蓂无奈地说:“这玉芝妹妹怕是要疯了,她的话越来越让人听不懂。”突然,玉芝兴奋地叫道:“诸位姐姐先别吵,酒仙我交卷了:庄姜。《中庸》里的‘齐庄中正’。‘齐庄’是双声,‘庄中’是双声,‘中正’也是双声,敬凤雏姐姐一杯,还要请你讲个笑话,全场各位也都喝双杯。”众人纷纷赞叹:“这句飞觞的句子果然有趣。难得四个字都出自同一个声母。今天大家飞觞的句子,这句是最妙的!”
张凤雏开始讲笑话:“我因为昨天绿云姐姐央求大家写扇子,偶然想起一个笑话。有个人夏天去拜访朋友,到了朋友家,看见朋友手里拿着一把扇子,面前跪着一个人在苦苦央求。朋友拿着扇子,一直摇头,好像不肯答应。这个人以为朋友平时书法很好,不肯轻易下笔,所以那个人才再三跪求,朋友还是不答应。他看不过去,就上前劝道:‘他都这么求你了,你就给他写一下,这有什么关系。’这时,只听跪在地上的那个人连忙喊道:‘你理解错了!我不是求他写,我是求他别写!’”众人听了,都忍不住笑了起来。兰言点评道:“世人常常自以为是,自夸才能,别人表面上称赞,心里却很厌烦,而他自己却浑然不知。这个笑话虽然是逗趣,但让那些愚蠢又刚愎自用的人听了,就像是当头一棒,能让人猛然醒悟。要是大家能把这个笑话记在心里,凡事虚心,做的事情自然就不会被人笑话了。”
青钿催促道:“笑话已经讲过了,请宝云姐姐来销这一百杯酒了。”宝云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恰好我平时有个心愿,现在借着这个机会把酒销去,也挺有意思。但我担心太迂腐,不合大家的心意。”众人纷纷表示:“姐姐有什么心愿,尽管吩咐,我们一定遵命。”宝云说:“我小时候,因为父母常常念叨膝下无子,总是忧愁烦闷,还经常生病,所以我暗暗许了个心愿,要亲自抄录一万张《觉世真经》,送到各处。现在我想送各位姐姐每人一张。当初发愿的时候,我曾向神灵祷告:有人看到这本经,如果能恭敬地诵读一遍,希望他诸事顺利,遇难成祥。今天送给大家之后,希望大家能时常诵读,这样自然能消灾聚福,福寿绵长。好在大家住在不同的地方,每位姐姐再帮我带十张,拜托你们帮我分发。而且《真经》后面,还有几行小字,是劝人尊敬避讳圣人名字的。我发现乡下的百姓无知,常常直接称呼圣人的名字,也不避讳,写文章的时候也不注意。就算有不能不用的时候,按照前人的韵书,‘某’字本来可以通用,应该写这个字才显得尊敬。更让人惊讶的是,有些无知的百姓,还常常拿‘天’字作为名号,却不知道天是最尊贵的,人间的帝王都被称为天子,要是普通人用‘天’作为名号,这是多么荒谬的事情!还有用‘君’字作为名号的。要知道人生在世,除了天地之外,君主和父亲是最尊贵的。现在大家知道名字里要避讳‘父’字,而‘君’在‘父’之上,却不避讳,真不知道是什么想法。诸如此类的事情,希望明智的君子能在乡里恳切地教导大家,让大家知道尊敬天地、君主、父母的道理,这样大家自然就会向善了。”众人都说:“这么好的事情,姐姐又已经写好了现成的,又不是让我们代写分发,还说什么拜托的话,太客气了。”
兰言说道:“她是为了父母的事,况且又是神圣的经典,这‘拜恳’二字可不能少,不这么说就显不出她的慎重。大家看她这么慎重,也就不会随随便便去分发经书了。不过我想问问,怎么借着这件事来行酒令呢?”宝云解释道:“现在我想借着这个机会,当众恭敬地把这本《真经》诵读一遍,大家都按照句子念到的位置饮酒。比如说念到‘敬天地’,从念的人开始顺着数,第三位就放一根筹,如此循环往复。念完之后,按照面前酒筹的多少,对应数量饮酒。这虽然是表示敬大家两杯的意思,其实也是想借此宣扬一下,就像兰言姐姐说的,无非是劝大家多做好事。各位姐姐觉得怎么样?”众人纷纷表示:“我们都听从你的安排。”兰言称赞道:“这么好的酒令,真是在酒席上从来没见过的。我有幸遇到,怎能不大喝一杯!至于姐姐嘱咐的《真经》,我不但会帮着分发,还会亲自斋戒沐浴,抄录一千张来分发,也算是为老师、师母求福的一点孝心。”宝云再三向她道谢。
另一边,闵兰荪、毕全贞和花再芳三个人坐的位置虽然隔着几张席,但离得很近,不时交头接耳地聊天。听到宝云、兰言的这番话,她们都暗暗发笑。毕全贞小声对另外两人说:“宝云姐姐要行这个酒令,已经够迂腐讨厌的了,偏偏这位兰言夫子不但不阻拦,还在一旁称赞,你们说气人不气人!真是轻举妄动,乱闹一通。”花再芳也附和道:“兰言夫子听了宝云夫子的话,正合她的心意,高兴得不得了,怎么会去阻拦。你们只要听听她昨天那一大通‘但行好事,莫问前程’的话,也不怕人厌烦,说个没完,就知道她平时行事有多荒谬了。她整天口口声声劝人做好事,要知道世间好事那么多,谁有那么多闲情逸致去做。不但没时间去做,而且也做不了那么多。与其有始无终,不能一直做好事,倒不如我一件好事都不做来得爽快。遇到和钱有关的事情,我一毛不拔,这样也能省不少开销;遇到说话上的事儿,我就装聋作哑,这样也能省不少口舌。我的主意拿得稳稳的,你们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拿我没办法。我就这么做,谁也改变不了。”闵兰荪连忙讨好:“姐姐的主见这么坚定,才情又这么高,我虽然比不上,但如果姐姐不嫌弃,收我做学生,不用您多费口舌教导,只要跟着历练历练,说不定我还能青出于蓝呢。这些行事的妙处和打算,一时半会儿也说不完,好在咱们想法都一致,以后还得多多向姐姐请教。我平时只要碰到吃酒行令,就特别高兴,从不畏畏缩缩。刚才听了这些不顺耳的话,不但兴致全无,连头都疼起来了。昨天听了兰言夫子那番话,头疼了一整天;今天刚感觉好点,偏又遇上宝云夫子说这些,这头疼又接上了。”
宝云看到众人都听从安排,心里特别高兴,于是让丫鬟焚烧了几炉好香,远远地摆在香案上。接着她喝了令酒,用净水漱了口。又让丫鬟拿来一副酒筹,一边念《真经》,一边分发酒筹。没过多久,《真经》就念完了。丫鬟们手忙脚乱,在各桌查看众人面前的酒筹,按照数量斟酒。其中闵兰荪、花再芳、毕全贞,还有几位才女都厌烦听《真经》,可巧了,偏偏句子落在她们几人座位上的次数较多,筹数也就多。无奈她们又爱逞强,不等《真经》念完,每放一根筹,就赶紧把酒喝了,然后把筹拿走,就是放一根筹,喝一杯酒。俗话说“酒入欢肠”,可她们听了这个酒令,心里本就烦闷,只是勉强应酬,偏偏又连着喝了几杯急酒,等宝云念完,这几位已经东倒西歪,快要呕吐了,只能勉强忍着。
花再芳之前吃了些荤腥的菜肴,哪能受得了一连几杯急酒。酒喝下去后,马上在肚子里和食物“争斗”起来。肚子里空间有限,争斗了好一会儿,酒容不下菜,菜也容不下酒,都往喉咙外涌。再芳再三忍着,可哪里忍得住?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哇”的一声,她连酒带菜吐了一地。紫芝走到那边,看了看地上,说道:“罪过!罪过!”一边说着,拿了一双筷子,从地上夹起一样东西,放到再芳嘴边,说:“姐姐快把这个吃了,不但能马上止吐,还能免去罪过呢!”再芳真的张开嘴,把东西吞了下去。紫芝跺着脚说:“我的姐姐呀,你怎么都不嚼烂,就这么整个吞下去了?等会儿要是再吐出来,还是整个的!”众人好奇地问:“是个什么东西,你就给她吃了!”紫芝回答:“刚才我夹起来的是一整个虾仁儿。再芳姐姐当时大概吃得太急,没嚼烂,刚才吐出来还是整个的,这会儿她又整个吞进去了。”众人听了,忍不住捂着鼻子大笑。
紫芝放下筷子,正要回到自己的座位,看见闵兰荪正拿着牙签在剔牙。紫芝走过去说:“姐姐,是什么东西把牙塞住了,这么用力剔都剔不出来?我来帮你剔吧。”说着就接过牙签,闵兰荪仰起头张开嘴,紫芝朝里看了看,说:“姐姐,你的牙缝很宽,塞的东西很大,你拿这根小牙签去剔,岂不是大海捞针嘛?”说完,放下牙签,拿了一双筷子伸进闵兰荪嘴里,朝着牙缝用力一夹。到底夹出了什么呢?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