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家庄的一众信众,抬着猪羊等祭品,和扮成童男童女的行者、八戒,热热闹闹地来到灵感庙,将祭品依次摆好,把行者和八戒安置在上首位置。行者回头,瞧见供桌上香花摇曳、蜡烛通明,正面有个金字牌位,上面写着 “灵感大王之神”,除此之外,再无其他神像。众人排列整齐,一同朝上叩头,口中念念有词:“大王爷爷,今年、今月、今日、今时,陈家庄祭主陈澄等一众信众,年龄各不相同,谨遵每年惯例,献上童男一名,名叫陈关保,童女一名,名叫陈一秤金,猪羊等祭品也都按数奉上,还请大王享用。恳请大王保佑我们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祈祷完毕,烧了纸马,众人便各自回家去了。
八戒见人都散了,对行者说:“咱们也回家吧。” 行者问:“你家在哪儿?” 八戒说:“回老陈家睡觉去。” 行者说道:“呆子又胡说了。既然答应了人家,就得帮人家完成这心愿。” 八戒说:“你倒不傻,反倒说我傻!咱们就哄他们玩玩罢了,怎么能真的来祭赛,还当了真!” 行者说:“别胡说!做事就得有始有终,一定要等那大王来吃了,这才算是圆满。不然,要是让他又降灾害人,可就不好了。”
正说着,只听见呼呼的风声传来。八戒喊道:“不好了!风声一起,那家伙来了!” 行者赶忙说:“别出声,等我来应对。” 不一会儿,庙门外来了一个妖邪。你瞧他那模样:
身上的金甲金盔崭新发亮,腰间缠着宝带,环绕着红云。
眼睛如同夜晚初升的明星般皎洁,牙齿像重重排列的锯齿般分明。
脚下烟霞飘荡,身边雾霭弥漫,暖烘烘的。
走动时阵阵阴风冷飕飕,站立处层层煞气冷冰冰。
就像那卷帘扶驾的大将,又如同镇守寺庙的大门神。
那怪物拦住庙门,问道:“今年祭祀的是哪一家?” 行者满脸笑容地回答:“承蒙您过问,庄头是陈澄、陈清家。” 怪物听了,心中起疑,暗自思忖:“这童男胆子不小,说起话来还挺伶俐。往常来享用供品时,问一声,那些童男童女都不吭声,再问一声,就吓得丢了魂,伸手去抓,已经是吓昏过去的死人。怎么今天这童男这么能应对?……” 怪物心里犯嘀咕,不太敢上前捉拿,又问道:“童男童女叫什么名字?” 行者笑着说:“童男叫陈关保,童女叫一秤金。” 怪物说:“这祭祀是往年的老规矩,如今既然供献给我,那我就该吃了你。” 行者说:“不敢抗拒,您请随意享用。” 怪物听了,还是不敢动手,拦住门大声喝道:“你别顶嘴!我常年都是先吃童男,今年反倒要先吃童女!” 八戒一听,慌了神,说道:“大王,还是照老规矩来吧,可别坏了先例。”
那怪物不由分说,伸手就来捉八戒。八戒 “扑” 的一声跳下来,现出本相,举起钉耙,抬手就是一耙。怪物赶忙缩手,转身就跑,只听 “当” 的一声响。八戒说:“把他的盔甲筑破了!” 行者也现出本相,一看,原来是冰盘大小的两片鱼鳞,他大喝一声:“追!” 二人跳到空中。那怪物因为是来赴祭赛之约,没带兵器,只能空手在云端问道:“你们是哪里来的和尚,竟敢在此欺人,坏了我的香火,毁了我的名声!” 行者说:“你这泼物还不知道,我们是东土大唐圣僧三藏奉钦差前往西天取经的徒弟。昨天夜里我们借住在陈家,听说有个邪魔,假冒灵感大王之名,年年要童男童女祭祀,我们心怀慈悲,为拯救生灵,特来捉你这泼物!你趁早老实招来!一年吃两个童男童女,你在这儿当了几年大王,吃了多少人?一个个都给我算清楚,饶你不死!” 那怪物听了,转身就跑,八戒又一钉耙打过去,却没打中。怪物化作一阵狂风,钻进通天河里去了。
行者说:“别追他了,这怪物想必是河里的东西。等明天再想办法捉拿他,好送师父过河。” 八戒听从了,径直回到庙里,把那些猪羊祭品,连同桌面一起搬到陈家。此时,唐长老、沙和尚,还有陈家兄弟,正在厅中焦急地等消息,忽然看见他二人把猪羊等物都丢在了天井里。三藏迎上来问道:“悟空,祭赛的事情怎么样了?” 行者把与怪物对答、赶跑怪物,以及怪物钻进河中的事情,详细说了一遍。陈家二老十分高兴,立刻吩咐打扫厢房,安排床铺,请师徒四人就寝,暂且不表。
再说那怪物逃脱后,回到水府,坐在宫中,默默不语。水中的大小眷属们问道:“大王,每年享用完祭祀回来,您都高高兴兴的,怎么今天这么烦恼?” 怪物说:“往年祭祀完,还能带些剩余的供品给你们享用,今天我连自己都没吃上。真是倒霉,碰上了一个厉害的对头,差点丢了性命。” 众水族问:“大王,那对头是谁?” 怪物说:“是一个东土大唐圣僧的徒弟,他们是去西天拜佛求经的,假扮成童男童女,坐在庙里。我被他们现出本相,差点丢了命。一直听人说,唐三藏是十世修行的好人,只要吃他一块肉,就能延年益寿、长生不老。没想到他手下有这样厉害的徒弟。他们坏了我的名声,断了我的香火,我有心要捉唐僧,可又怕没那个能耐。”
这时,水族中走出一个身着斑衣的鳜婆,恭恭敬敬地向怪物拜了几拜,笑着说:“大王,要捉唐僧,有什么难的!不过,要是捉住了他,您能不能赏我些酒肉?” 怪物说:“你要是有好主意,咱们齐心协力,捉住唐僧,我就和你结拜为兄妹,一起享用他的肉。” 鳜婆连忙拜谢,说道:“我早就知道大王有呼风唤雨的神通,搅海翻江的本事,不知道大王会不会降雪?” 怪物说:“会降。” 鳜婆又问:“既然会降雪,那会不会制造寒冷,让河水结冰?” 怪物说:“这更简单!” 鳜婆拍着手笑道:“这样的话,就太容易了!太容易了!” 怪物说:“你先把这容易的办法说来我听听。” 鳜婆说:“今夜还有三更天的时间,大王不必犹豫,趁早施展法术,刮起一阵寒风,降下一场大雪,把通天河全都冻结起来。再让我们这些善于变化的,变成几个人的模样,守在路口,有的背着包、打着伞,有的挑着担、推着车,不停地在冰面上行走。那唐僧取经心切,看见有人在冰上走,肯定会踏冰过河。大王您稳稳地坐在河心,等他们走到冰面,听到脚步声,就崩裂寒冰,把他们师徒几个一起掉进水里,这样就能一举擒获了!” 怪物听了,满心欢喜,说道:“妙啊!妙啊!” 随即出了水府,飞到长空,兴风作雪,让河水凝结成冰,暂且不提。
唐长老师徒四人,歇在陈家。天快亮的时候,师徒们都被寒冷的天气冻得难以入睡。八戒冻得咳嗽打战,睡不着觉,喊道:“师兄,好冷啊!” 行者说:“你这呆子,真是没出息!出家人本就该寒暑不侵,怎么还怕冷?” 三藏说:“徒弟,确实冷啊。你看,真是:
厚厚的被子没有暖气,袖着手就像揣着冰块。此时衰败的叶子挂着霜花,苍松上结着冰冻的铃铛。大地因为严寒而开裂,池水因为寒冷而冰封。渔舟上不见渔夫,山寺里也遇不到僧人。樵夫发愁柴少,王孙们则高兴有炭可添。远行的人要像钢铁一样耐寒,诗人的笔也仿佛被冻得像菱角。皮袄都嫌薄,貂裘还觉得不够暖和。蒲团上的老和尚冻得僵硬,纸帐里的旅人也被惊醒。绣被和厚褥子都抵挡不住寒冷,浑身冻得直打哆嗦。”
师徒们都睡不着,只好爬起来穿好衣服。打开门一看,呀!外面白茫茫一片,原来下雪了!行者说:“怪不得你们喊冷,原来是下了这么大的雪!” 师徒四人一起向外望去,好一场大雪!但见:
浓云密布,惨雾弥漫。浓云密布,北风凛冽,在天空呼啸;惨雾弥漫,大雪纷纷扬扬,覆盖大地。真是:雪花如同六瓣飞花,片片晶莹如玉;千棵树木,棵棵都披上了银装。片刻之间,积雪就像堆积的白粉,转眼间又像洒下的盐粒。白鹦鹉失去了原本的颜色,白鹤的羽毛也和雪一样洁白。这场雪仿佛增添了吴楚之地千江的水量,压倒了东南方向几株盛开的梅花。就好像是三百万玉龙在战斗,又像是无数的败鳞残甲在空中飞舞。这里没有东郭先生雪中穿的鞋子,没有袁安卧雪的场景,也没有孙康映雪读书的画面;更不见王子猷雪夜访戴乘的船,王恭穿的鹤氅,苏武在北海牧羊时吃的毡毛。只见几家村舍像被银砌成的一般,万里青山宛如白玉团。好一场大雪!柳絮般的雪花铺满了桥,梨花似的雪片盖住了屋舍。柳絮般的雪花铺满桥,桥边的渔翁披着蓑衣;梨花似的雪片盖住屋舍,舍下的老翁在烧着木柴取暖。旅人难以买到酒来驱寒,仆人也在苦苦寻觅梅花。雪花纷纷扬扬,像裁剪的蝶翅,飘飘荡荡,如剪裁的鹅毛。一团团、滚滚地随风势飞舞,一层层、叠叠地把道路遮掩。阵阵寒威穿透了小帷幕,嗖嗖冷气钻进了幽深的帏帐。这是丰年的祥瑞从天而降,正可庆贺人间的好事即将来临。
这场雪纷纷洒洒,真如剪碎的玉片、飞舞的棉絮。师徒们观赏了许久,只见陈家老者,让两个僮仆扫开道路,又有两个僮仆端来热汤给他们洗脸。不一会儿,又送来了滚热的茶水和乳饼,还抬出了炭火,都放在厢房里,师徒们围坐在一起。长老问道:“老施主,贵地的时令,不知道分不分春夏秋冬?” 陈老笑着说:“我们这儿虽然是偏僻之地,但风俗人物和上国不同,不过,至于各种谷物庄稼、牲畜家禽,都是在同一片天地、同一个太阳下生长,怎么会不分四季呢?” 三藏说:“既然分四季,怎么现在就下这么大的雪,这么寒冷?” 陈老说:“此时虽然是七月,但昨天已经交了白露,也就是八月节了。我们这儿常年八月就有霜雪。” 三藏说:“这和我东土大不一样,我们那儿要到冬节才会下雪。”
正说着,又见僮仆来摆桌子,请他们吃粥。吃完粥后,雪比早上更大了,不一会儿,平地就积了二尺来深。三藏心急如焚,流下泪来。陈老说:“老爷放心,别因为雪深就发愁。我家里还有不少粮食,供养老爷们半辈子都没问题。” 三藏说:“老施主不知道贫僧的难处。当年我承蒙圣上恩赐旨意,圣上还摆驾亲自送我出关,唐王亲自端着酒杯为我饯行,问我:‘什么时候能回来?’我当时不知道路途有山川险阻,顺口就回奏:‘只需要三年,就能取经回国。’自从离别后,到现在已经七八个年头了,还没见到佛祖,我既担心违背了钦定的期限,又害怕妖魔凶狠,所以忧心忡忡。今天有缘能住在府上,昨夜我的徒弟们略施小惠报答您,本指望能找条船渡河,没想到天降大雪,道路迷茫,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功成回到故土!” 陈老说:“老爷放心,这么多年都过来了,也不在乎这几天。等天晴了,冰化了,我就是倾家荡产,也一定会想办法送老爷过河。”
一个僮仆又来请师徒众人去吃早斋。大家来到厅上,吃完早斋后,没聊多久,午斋又陆续摆了上来。三藏见桌上菜品丰盛,心里十分过意不去,再三说道:“既然承蒙您挽留,就应该以家常便饭相待。” 陈老说:“老爷,您的徒弟替我儿女祭赛,救了他们的性命,这份恩情,就算每天用歌舞筵席款待,也难以报答。”
此后,大雪终于停了,路上渐渐有行人走动。陈老见三藏心情不佳,便打扫了花园,在大盆里架起火,邀请他们到雪洞里游玩解闷。八戒笑着说:“这老头真不会打算!春天二三月才适合赏花园,这大雪天,又这么冷,有什么可赏玩的!” 行者说:“呆子不懂事!雪景自然有它的幽静之美。一来可以游览观赏,二来也能让师父宽宽心。” 陈老连声道:“正是,正是。” 于是邀请众人来到花园。只见:
此时正值深秋,风光却如寒冬腊月。苍松结满了如玉般的花蕊,衰败的柳树挂满了银花。台阶下的青苔被白雪覆盖,像是堆积的粉屑,窗前的翠竹长出了洁白的琼芽。巧石山上,养鱼池内,景色各异。巧石山上,尖尖的山峰像排列着的玉笋;养鱼池内,清清的活水结成了冰盘。临近岸边的芙蓉花色浅淡,傍着山崖的木槿嫩枝低垂。秋海棠的娇艳被雪完全掩盖,腊梅树倒是冒出了几枝新芽。牡丹亭、海榴亭、丹桂亭,每一处亭子都堆满了鹅毛般的白雪;放怀处、款客处、遣兴处,到处都被蝴蝶翅膀般的雪花铺满。两篱黄菊像是用玉和金绡织就,几树丹枫红白相间。无数的闲庭因为寒冷无人到访,不妨来看看这雪洞,里面温暖如春。雪洞里放着一个兽面象足的铜火盆,炭火熊熊燃烧,暖意融融;上下摆放着几张虎皮搭苫的漆交椅,纸窗铺设得柔软温暖。
四壁上挂着几幅名家古画,画的是:
七贤过关,寒江独钓,连绵的山峦环绕着雪景;苏武餐毡,折梅逢使,描绘出寒天里的景致。真是说不尽那靠近水边的亭子鱼容易买到,大雪迷漫山路,酒却难以沽到。这里真的是个可以容身的好地方,又何必去寻访那传说中的蓬莱仙岛呢?
众人观赏了许久,便在雪洞里坐下,和邻家的老者聊起了取经的事。又喝了几口香茶。陈老问道:“列位老爷,要不要喝点酒?” 三藏说:“贫僧不喝酒,我的小徒弟们可以少喝几杯素酒。” 陈老听了很高兴,立刻吩咐:“拿些素果品来,把暖酒炖上,给列位老爷驱驱寒。” 僮仆们随即摆好桌子,围着火炉,众人和两个邻家老者一起,各自喝了几杯,然后收拾了餐具。
不知不觉天色渐晚,众人又被请到厅上吃晚斋。只听见街上的行人都说:“好冷的天!通天河都冻住了!” 三藏听了,说道:“悟空,河冻住了,我们该怎么办?” 陈老说:“天气忽冷忽热,估计是靠近河边的浅水处冻结了。” 有行人说:“八百里河面都冻得像镜面一样,路口都有人在上面走呢!” 三藏听说有人在冰上走,就想去看看。陈老说:“老爷别急。今天天色晚了,明天再去看吧。” 于是告别了邻家老者。吃完晚斋后,师徒四人依旧在厢房休息。
第二天一大早,八戒起床说:“师兄,昨晚更冷了,想必河已经冻住了。” 三藏迎着门,朝天礼拜道:“众位护教大神啊!弟子从东边一路往西而来,一心虔诚拜佛,历经无数山川险阻,从未有过一句抱怨。如今到了这里,承蒙上天庇佑,河水冻结。弟子暂且诚心感谢,等取得真经回去,奏明唐皇,必定竭诚报答。” 礼拜完,就叫悟净牵马,打算趁着冰过河。陈老又说:“别急。等过几天雪化冰融,我这里准备好船送你们过河。” 沙僧说:“现在走不合适,再住下去也不是办法,口说无凭,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我背着马,先请师父亲自去看看。” 陈老说:“说得有道理。” 又吩咐:“小的们,快去把我们的六匹马牵来!先别牵唐僧老爷的马。”
于是有六个小厮跟着。一行人径直来到河边,只见:
积雪如山般高耸,云层散去,破晓天晴。寒冷使楚地的千座山峰显得更加瘦削,冰雪让江湖一片平整。北风凛冽,冰冻的地面滑溜溜的。池里的鱼儿依偎在茂密的水藻间,野外的鸟儿留恋着干枯的树枝。塞外的征夫手指都被冻得快掉了,江头的船夫牙齿冻得咯咯响。冰能冻裂蛇的腹部,冻断鸟儿的爪子,果然这冰山有千百尺高。千万条山谷中寒冷的银光浮动,一条河流都被寒冰冻得像玉一样。东方传说中会出现冻僵的蚕,北方确实有被雪覆盖的鼠窟。王祥卧冰求鲤,光武帝渡河,一夜之间溪桥连底都冻得坚固。曲折的池塘结了一层又一层的冰,深邃的渊潭重重冻结。宽阔的通天河不再有波涛,皎洁的冰层平坦得如同陆路。
三藏和一行人来到河边,勒住马观看,果然看到路口有人在冰上行走。三藏问道:“施主,那些人在冰上要去哪里?” 陈老说:“河那边是西梁女国。这些人都是做买卖的。我们这边价值百钱的东西,到了那边能值万钱;那边百钱的东西,到我们这边也能值万钱。利润丰厚,本钱又小,所以人们不顾生死地前往。往年常常是五七人坐一条船,或者十几人坐一条船,飘洋过海过去。现在河道冻住了,所以他们才舍命步行。” 三藏说:“这世间,名利最为重要。像他们为了利益舍生忘死,我奉皇命一心求经,也只是为了名,和他们又有多大差别呢!” 接着吩咐:“悟空,快回施主家,收拾行囊,牵好马匹,趁着这层冰,早点往西方赶路。” 行者笑嘻嘻地答应了。
沙僧说:“师父啊,常言说:‘千日吃了千升米。’如今承蒙陈府的照顾,不如再住几天,等天晴冰化了,准备好船再过去。匆忙赶路恐怕会出岔子。” 三藏说:“悟净,你怎么这么糊涂!如果是正月、二月,天气一天比一天暖和,还可以等冰融化。可现在是八月,天气一天比一天冷,怎么能指望解冻呢!这不又要耽误半年的行程吗?”
八戒跳下马来,说:“你们先别闲聊了,等老猪试试这冰有多厚。” 行者说:“呆子,前几天试水,还能扔石头,现在冰结得这么厚,怎么试?” 八戒说:“师兄你不知道。等我用钉耙筑它一下,如果筑破了,说明冰薄,就不敢走;要是筑不动,那就说明冰厚,为什么不能走?” 三藏说:“对,说得有道理。” 那呆子撩起衣服,大步走到河边,双手举起钉耙,使出全身力气一筑,只听 “扑” 的一声,冰面上留下了九个白色的痕迹,他的手也被震得生疼。呆子笑着说:“能走!能走!这冰连底都冻得牢牢的。”
三藏听了,十分高兴,和众人一起回到陈家,只吩咐收拾行李准备上路。陈家两位老者苦苦挽留,但师徒心意已决,只得准备了些干粮,烘炒一番,又做了些烧饼馍馍相送。一家人磕头礼拜,还捧出一盘子散碎金银,跪在面前说:“承蒙老爷救了我儿子女儿的性命,这点钱只是表示途中一顿饭的敬意。” 三藏摆手摇头,坚决不收,说:“贫僧是出家人,要财帛有什么用?就算在途中也不敢拿出来,只以化斋度日为正事。收了干粮就足够了。” 二老又再三央求,行者用指尖捏起一小块,大约有四五钱重,递给唐僧说:“师父,就当是些赏钱,别辜负了二老的心意。”
于是双方告别。师徒们来到河边冰面上,那马蹄滑了一下,差点把三藏摔下马来。沙僧说:“师父,不好走!” 八戒说:“等等!向陈老官讨些稻草来。” 行者问:“要稻草干什么?” 八戒说:“你哪里知道!用稻草包着马蹄就不会滑,免得师父摔下来。” 陈老在岸上听到,急忙让人从家里取来一束稻草,然后请唐僧上岸下马。八戒用稻草把马蹄包裹好,然后才踏冰前行。
告别陈老,离开河边,走了三四里路,八戒把九环锡杖递给唐僧,说:“师父,你把这锡杖横放在马上。” 行者说:“你这呆子真狡猾!锡杖原本是你挑着的,怎么又叫师父拿着?” 八戒说:“你没走过冰面,不知道。凡是冰面上,肯定有冰眼,要是不小心踩到冰眼,掉下去了,要是没有横着的东西架住,就像被一个大锅盖盖住,怎么钻得上来!必须得这样架着才行。” 行者暗自笑道:“这呆子倒是个走冰的老手!” 果然大家都依了他。长老横担着锡杖,行者横担着铁棒,沙僧横担着降妖宝杖,八戒肩挑着行李,腰里横着钉耙,师徒们放心地向前走去。他们一直走到天黑,吃了些干粮,却又不敢多做停留,借着星月光华,映照在冰面上,亮闪闪、白茫茫的,只顾赶路,真的是马不停蹄,师徒们都没能合眼,走了一整夜。天亮后又吃了些干粮,继续往西赶路。
正走着,只听见冰底下 “扑喇喇” 一声巨响,差点把白马吓得摔倒。三藏大惊失色,说:“徒弟呀!怎么这么大声音?” 八戒说:“这河冻得太结实了,地凌发出声响。或许这中间连底都冻得严严实实的。” 三藏听了,又惊又喜,赶着马继续前行,一路不停。
再说那妖邪自从回到水府,带着一众妖精在冰下等候了许久。只听见马蹄声传来,他在冰下施展神通,“滑喇” 一声,把冰冻迸裂开来。吓得孙大圣赶忙跳到空中,白马瞬间落入水中,八戒、沙僧也都掉进水里。
那妖邪趁机捉住三藏,带着一群妖精径直回到水府,大声喊道:“鳜妹在哪里?” 老鳜婆赶忙迎到门口行礼,说:“大王,不敢当!不敢当!” 妖邪说:“贤妹,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原本说好了听从你的计策,捉了唐僧,就和你结拜为兄妹。今天果然成功用计捉了唐僧,怎么会违背前言呢?” 然后吩咐:“小的们,抬过案桌,磨快刀,把这和尚剖腹剜心,剥皮剐肉;一边奏响乐器,和贤妹一起享用,好延年益寿,长生不老。” 鳜婆说:“大王,先别吃他,恐怕他的徒弟们会找来吵闹。先忍耐两天,等他们不来找了,再剖开肚子,请大王上座,众眷属围坐四周,吹弹歌舞,再奉上大王,您就可以从容自在地享用了,这样不是更好吗?” 那妖怪听从了她的话,把唐僧藏在宫后,用一个六尺长的石匣,把唐僧盖在里面,暂且不提。
八戒和沙僧在水里捞起行囊,放在白马身上驮着,分开水路,破浪而出。只见行者在半空中看见,问道:“师父在哪里?” 八戒说:“师父姓‘陈’,名‘到底’了。现在没地方找,先上岸再想办法。” 原来八戒本是天蓬元帅下凡,当年掌管天河八万水兵;沙和尚出自流沙河;白马本是西海龙孙:所以他们都熟悉水性。大圣在空中指引着。不一会儿,他们回到东岸,把马匹刷洗干净,把衣裳晾了起来。大圣落下云头,和他们一起回到陈家庄。早有人跑去告诉陈家二老:“四个取经的老爷,现在只剩下三个了。” 兄弟俩赶忙出门迎接,果然看到他们衣裳还是湿的,问道:“老爷们,我们那么苦苦挽留,你们却不肯留下,非要这样才罢休。怎么不见三藏老爷?” 八戒说:“不叫三藏了,改名叫‘陈到底’了。” 二老落泪道:“可怜啊!可怜!我说等雪融了准备船送你们,你们坚决不听,才导致丧了性命!” 行者说:“老儿,别为古人担忧。我师父肯定不会死,他长命着呢。老孙我知道,肯定是那灵感大王使诡计把师父捉去了。你们放心,给我们把衣服浆洗一下,晒晒关文,取些草料喂喂白马,等我弟兄们找到那妖怪,救出师父,索性斩草除根,替你们这一庄人除掉后患,这样你们才能永远安稳地生活。” 陈老听了,满心欢喜,立刻安排斋饭。
兄弟三人饱餐一顿后,把马匹、行囊交给陈家看守,各自整理兵器,径直前往水边,寻找师父,捉拿妖怪。正是:误踏冰层伤了师父,真经未取,修行如何能周全?究竟他们怎么才能救出唐僧,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