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贾琏出发之后,偏偏平安节度去巡视边境了,大约要一个月才能回来。贾琏没有得到确切消息,只能住在客栈里等候。等到平安节度回来,事情办妥,返程时已经快两个月了。
谁知道王熙凤心里早就谋划好了,贾琏前脚刚走,她回来就叫来各种工匠,收拾东厢房的三间屋子,按照自己正室的样子进行装饰陈设。到了十四日,王熙凤就向贾母和王夫人回禀,说十五日一早要去姑子庙进香。她只带了平儿、丰儿、周瑞媳妇、旺儿媳妇四个人。还没上车,王熙凤就把缘由告诉了众人。又吩咐随行的男人们,都穿上素色衣服,乘坐素色车盖的马车,一行人径直前往。
兴儿在前面带路,一直来到尤二姐家门前敲门。鲍二家的把门打开。兴儿笑着说:“快去回禀二奶奶,大奶奶来了。” 鲍二家的听了这话,吓得魂飞魄散,赶忙飞奔进去报告给尤二姐。尤二姐虽然也吃了一惊,但既然人已经来了,只能以礼相待,于是急忙整理衣服迎了出来。到了门口,王熙凤才下车走进来。尤二姐一看,只见王熙凤头上戴的都是素白银器,身上穿着月白色缎袄,外面披着青缎披风,下身是白绫素裙。她眉毛如弯弯柳叶,高高挑起两端,眼睛似丹凤,眼神中透着精明。容貌俏丽如同春天盛开的桃花,气质清素好似秋天高洁的菊花。周瑞媳妇和旺儿媳妇两人搀扶着王熙凤走进院子。尤二姐满脸陪笑,赶忙迎上前去行礼,开口说道:“姐姐大驾光临,我没能远迎,还望恕罪,实在是仓促了些。” 说着就行礼下去。王熙凤连忙陪着笑脸,不停地还礼。两人手挽手一同走进屋里。
王熙凤坐在上座,尤二姐让丫鬟拿来褥子就要行礼,说:“我年纪轻,自从到了这里,所有事情都是我母亲和姐姐商量着做主。今天有幸和姐姐相见,如果姐姐不嫌弃我出身低微,以后凡事还求姐姐多多指点教导。我也会全心全意,只服侍姐姐。” 说完,就行起礼来。
王熙凤急忙起身还礼,嘴里忙说:“都怪我见识短浅,一味地劝丈夫行事要慎重,不要在外面寻花问柳,以免让父母担忧。这都是你我为他好的一番苦心,怎奈二爷误会了我的意思。他在外面眠花宿柳的事瞒着我也就罢了;可如今娶姐姐进门这样的大事,这也是关乎人家的大礼,他却也不跟我说。我也曾劝二爷早日行此大礼,好为生育后代做准备。没想到二爷反倒认为我是那种善妒的妇人,私自做了这件大事,都不跟我讲。让我有冤无处诉,只能天地可表。十天前我就听说了这件事,担心二爷不高兴,所以没敢先说。如今正好他远行在外,所以我亲自来拜见姐姐,还请姐姐体谅我的心意,劳驾姐姐移步到家中。你我姐妹住在一起,共同劝说二爷,让他慎重对待世事,保养好身体,这才是正理。要是姐姐在外面,我在里面,虽然我愚笨低贱,不配与姐姐相伴,但我的心里又怎能安稳。再说,要是让外人知道了,也太不成体统。二爷的名声也很重要,就算别人议论我,我也不怨。所以我这辈子的名声,全靠姐姐了。那些下人们说的闲话,难免是因为看我平日里持家太严,在背后说些有的没的,这也是人之常情。姐姐是什么样的人物,怎么会信那些话。要是我真有不好的地方,上头有三层公婆,中间又有无数的姊妹妯娌,何况贾府是世代名门,怎么能容我到今天。如今二爷私自把姐姐娶在外面,换做别人肯定会生气,我却觉得是好事。这正是天地神佛不忍心看我被小人们诽谤,所以才有了这件事。我今天来求姐姐进去,和我一样同吃同住,享受同样的待遇,一同侍奉公婆,一起劝谏丈夫。有喜同喜,有悲同悲;情同亲姐妹,和比亲骨肉。这样一来,那些小人见了,自然会后悔以前错看了我;就是二爷回来,他作为丈夫,心里也难免会暗自懊悔。所以姐姐简直就是我的大恩人,让我以前被误解的名声一下子都洗刷干净了。要是姐姐不跟我回去,我也情愿在这里陪着姐姐。我愿意做妹妹,每天服侍姐姐梳头洗脸。只求姐姐在二爷面前替我说几句好话,给我留个安身的地方,我死也愿意。” 说着,就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尤二姐见她这样,也不禁流下泪来。
两人相互见了礼,按顺序坐下。平儿赶忙上来也要行礼。尤二姐见平儿打扮不俗,举止神态都很有气质,料想她就是平儿,连忙亲自拉住她,只说:“妹子可千万别这样,你我都是一样的人。” 王熙凤也急忙起身笑着说:“折煞她了!妹子只管受礼,她原本就是咱们的丫头。以后可别这样了。” 说着,又让周瑞家的从包袱里拿出四匹上等的尺头,四对金珠簪环作为见面礼。尤二姐赶忙拜谢收下。
两人喝着茶,互相诉说着过往的事情。王熙凤嘴里全是自责的话,什么 “都怪我不好,怪不得别人,如今只求姐姐疼我” 之类的。尤二姐见她这样,就觉得她是个极好的人,心想小人不得志就诽谤主子也是常有的事,于是就对王熙凤推心置腹,聊了一会儿,竟然把王熙凤当成了知己。又见周瑞家的等媳妇在旁边夸赞王熙凤平日里的诸多善举,只是太实心眼了,才惹人埋怨;还说:“已经把房屋准备好了,奶奶进去一看就知道了。”
尤二姐心里早就想进贾府和大家一起住,如今又看到这样的情形,哪有不答应的道理,便说:“本来就该跟着姐姐去,只是这里怎么办呢?” 王熙凤说:“这有什么难的,姐姐的箱笼细软尽管让小厮搬进去。这些粗笨的东西也没什么用,还让人看着就行。姐姐觉得谁可靠,就叫谁在这里。” 尤二姐连忙说:“今天既然遇到了姐姐,这一进去,所有事情就全凭姐姐安排了。我来的日子也不长,也没管过家,对世事不太了解,怎么敢做主呢。这几个箱子搬进去吧。我也没什么东西,那也不过是二爷的。” 王熙凤听了,就吩咐周瑞家的记清楚,好好看管着把东西抬到东厢房去。
于是催促着尤二姐穿戴好,两人手挽手上了车,又坐在一起,王熙凤还悄悄地告诉尤二姐:“我们家规矩大。这件事老太太一点都不知道,要是让老太太知道二爷在守孝期间娶了你,非得把他打死不可。现在先别去见老太太和太太。我们有个很大的花园,姐妹们都住在那里,人少,不容易被发现。你这一去先在园子里住两天,等我想个办法跟老太太她们说清楚了,到时候再见才妥当。” 尤二姐说:“一切都听姐姐安排。” 那些跟着车的小厮们事先都被交代好了,所以现在不走大门,直接往后门去。
下了车,王熙凤把众人打发走。就带着尤二姐从大观园的后门进去,来到李纨那里和她见了面。当时大观园里十个人有九个人都知道这件事了,如今忽然看见王熙凤带着尤二姐进来,引得很多人过来看热闹,还纷纷问候。尤二姐一一和大家见了面。众人见她长得标致,又和蔼可亲,无不称赞。王熙凤一一吩咐众人:“都不许在外面把风声传出去,要是让老太太、太太知道了,我先让你们死。” 园子里的婆子丫鬟们向来都怕王熙凤,而且这又是贾琏在国孝、家孝期间做的事,大家知道事情关系重大,都不敢管这件事。王熙凤悄悄地求李纨先收留尤二姐几天,说:“等我回禀清楚了,我们自然会过去。” 李纨见王熙凤那边已经把房屋收拾好了,况且又在服丧期间,不方便大肆宣扬,觉得这是正理,就答应先把尤二姐留下来住。王熙凤又想办法把尤二姐原来的丫头都打发走了,还把自己的一个丫头派去伺候她。暗地里吩咐园子里的媳妇们:“好好照看她。要是她有什么闪失或者跑了,都找你们算账。” 自己又去暗中谋划其他事情。家里的人都暗自纳闷,心想:“看她怎么突然这么贤惠起来了。”
尤二姐到了这个地方,又看到园子里的姐妹们都很友善,倒也安心地住了下来,觉得自己找到了好归宿。谁知道三天之后,丫头善姐就开始不太听使唤了。尤二姐说:“头油没有了,你去跟大奶奶说一声,拿些来。” 善姐就说:“二奶奶,你怎么这么不知好歹,没眼色呢。我们奶奶每天既要伺候老太太,又要伺候这边太太和那边太太。这些妯娌姐妹,上下几百号男女,每天起来,都等着听她的安排。一天少说,大事也有一二十件,小事还有三五十件。外面从娘娘算起,还有王公侯伯家的各种人情往来,家里又要调度这些亲友的事务。银子上千两,钱上万贯,一天都要从她一个人手里、心里、嘴里调度安排,哪能为这点小事去麻烦她。我劝你将就着点吧。咱们又不是明媒正娶进来的,这是我们奶奶千古少有,是个贤良的人,才这样对你,要是换个差些的人,听到你这话,大吵大闹起来,把你丢在外面,你死不死,活不活的,你又能怎么样呢!” 一番话说得尤二姐低下了头,心想既然这样,也只能将就着了。
那善姐渐渐地连饭都懒得端来给尤二姐吃,有时候早一顿,有时候晚一顿,拿来的东西还都是剩的。尤二姐说过两次,善姐反而先叫嚷起来。尤二姐又怕别人笑话她不安分,只好忍着。每隔五天八天能见到王熙凤一面,王熙凤总是和颜悦色,嘴里一口一个姐姐叫着。还说:“要是有下人伺候得不周到,你管不住他们,尽管告诉我,我来教训他们。” 又骂丫头媳妇们说:“我太了解你们了,欺软怕硬,背着我,你们还怕谁。要是二奶奶跟我说一个不字,我要你们的命。” 尤二姐见她这么好心,心想:“既然有她在,我又何必多事。下人不懂事,也是常情。我要是告状,他们受了委屈,反而会让人说我不贤惠。” 因此反而替那些下人遮掩。
王熙凤一方面让旺儿在外面打听详细情况,把尤二姐的事情了解得清清楚楚。原来尤二姐早就有婆家了,她的女婿现在才十九岁,整天在外面嫖娼赌博,不务正业,把家里的财产都花光了,父亲把他赶了出来,他现在只能在赌场里混日子。他父亲收了尤二姐母亲十两银子退了亲,可这个女婿还不知道。原来这个小伙子名叫张华。王熙凤把这些事情的来龙去脉都了解清楚了,就封了二十两银子给旺儿,悄悄地让他把张华找来,养着他,让他写一张状子,直接往官府衙门去告,就告琏二爷 “在国孝、家孝期间,违抗圣旨,瞒着亲人,倚仗钱财和权势,强行逼人家退亲,停妻再娶” 等等。这个张华也知道事情的利害,一开始不敢轻举妄动。
旺儿回去把情况告诉王熙凤,王熙凤气得骂道:“真是癞狗扶不上墙的东西。你仔细跟他说,就算告我们家谋反也没关系。不过是借他闹一闹,让大家都没脸。要是事情闹大了,我自然有办法平息。” 旺儿领命,只好详细地跟张华说了。王熙凤又吩咐旺儿:“他要是告你,你就跟他对质。” 如此这般地交代了一番,说:“我自有办法。” 旺儿听王熙凤这么说,心里有了底,就又让张华在状子上把自己也添上,说:“你就告我从中往来传递消息,所有教唆二爷做的事情都是我干的。” 张华得了主意,和旺儿商量好了,写了一张状子,第二天就到都察院去喊冤了。
都察院的官员坐堂看状子,见是告贾琏的事情,上面还牵涉到一个叫旺儿的家人,只好派人到贾府去传旺儿来对质。衙役们不敢擅自进入贾府,只能让人带信进去。那旺儿早就等着这件事了,不用人带信,自己就在这条街上等着。见到衙役,反而迎上去笑着说:“有劳各位兄弟了,肯定是我的事情犯了。没办法,快来把我绑了吧。” 众衙役不敢这么做,只说:“您快去吧,别闹了。” 于是旺儿来到堂前跪下。
都察院的官员让旺儿看状子。旺儿假装看了一遍,磕头说道:“这件事我全都清楚,我家主人确实做了这事。但这张华向来和我有仇,故意把我牵扯进来。这里面还有其他人,求老爷再仔细审问。” 张华磕头说:“虽然还有别人,但我不敢告他们,所以只告他的下人。” 旺儿故意着急地说:“你这糊涂东西,还不快说出来!这可是朝廷的公堂,就算是主子,也得说清楚。” 张华这才说出贾蓉来。
都察院的官员没办法,只好去传贾蓉。王熙凤又派庆儿暗中打听消息,得知已经告起来了,就急忙把王信叫来,把这件事告诉他,让他去托都察院的官员,只需虚张声势吓唬吓唬就行,还拿了三百两银子给他去打点。当晚,王信就到了都察院官员的私宅,上下疏通。那官员深知事情的来龙去脉,收了银子。第二天升堂,只说张华是个无赖,因为拖欠了贾府的银两,就编造虚假言辞,诬陷好人。都察院向来和王子腾关系不错,王信回家也只说了一声,况且涉及贾府的人,巴不得赶紧了事,也就不再提这件事,把相关情况都搁置下来,只传贾蓉来对质。
且说贾蓉等人正忙着贾珍的事情,突然有人来报信,说有人告他们如此这般、这般如此,让他们赶紧想办法。贾蓉慌了神,急忙回去告诉贾珍。贾珍说:“我早就料到会有这一着,只怪他胆子太大。” 立刻封了二百银子,派人去打点都察院,又让家里人去应对对质的事。正商量着,有人来报:“西府的二奶奶来了。” 贾珍听了,吃了一惊,连忙想和贾蓉找地方躲起来。没想到王熙凤已经进来了,说道:“好大哥哥,带着兄弟们干的好事!” 贾蓉连忙请安,王熙凤拉着他就进了屋。贾珍还笑着说:“好好伺候你姑娘,吩咐他们杀牲口准备饭菜。” 说完,急忙吩咐备马,躲到别处去了。
这边王熙凤带着贾蓉来到上房,尤氏正好迎了出来,见王熙凤脸色不好,连忙笑着问:“什么事情这么着急?” 王熙凤对着尤氏的脸啐了一口唾沫,骂道:“你们尤家的丫头没人要了吗?偷偷地往贾家送!难道贾家的人都是好的,普天下的男人都死绝了!就算你愿意给,也得有三媒六证,大家说清楚,像个体统才行。你是不是脑子糊涂了,猪油蒙了心,国孝和家孝都还在身,就把人送来了。现在人家告我们,我又像个没脚的螃蟹,在官场里大家都知道我厉害、爱吃醋,如今人家指名道姓地提我,要休了我。我嫁到你们家,做错了什么,你们要这样害我?要么是老太太、太太在你心里说了什么,让你们设这个圈套,要把我挤出去。现在咱们俩一起去见官,把事情说清楚。回来咱们再一起请合族的人,当着大家的面说个明白。给我休书,我马上就走。” 一边说,一边大哭起来,拉着尤氏,非要去见官。急得贾蓉跪在地上磕头,只求:“姑娘婶子消消气。”
王熙凤又骂贾蓉:“你这个遭天雷劈、被五鬼分尸的没良心的东西!你不知道天高地厚,整天搬弄是非,干出这些没脸没皮、目无王法、败家毁业的勾当。你死去的娘在阴曹地府都不会放过你,祖宗也不会容你,你还敢来劝我!” 哭骂着抬手就要打。贾蓉连忙磕头,磕得砰砰响,说:“婶子别生气,小心手,让我自己打。婶子别气坏了身子。” 说着,自己抬手左右开弓,打了自己好几个嘴巴,又自己问自己:“以后还敢不敢再瞎管闲事,顾头不顾尾了?以后还敢不敢只听叔叔的话,不听婶子的话了?” 众人既忙着劝解,又觉得好笑,却又不敢笑出声来。
王熙凤扑到尤氏怀里,哭得惊天动地,大声悲号,只说:“给你兄弟娶亲我不生气。可为什么要让他违抗圣旨、违背亲人意愿,把这坏名声让我背着?咱们干脆去见官,省得捕快衙役来抓人。再者,咱们直接去见老太太、太太和族里的人,大家一起商议,我既然不贤惠,又容不得丈夫娶亲纳妾,就给我一纸休书,我马上就走。你妹妹我也是亲自接回家的,就怕老太太、太太生气,都不敢回禀,现在让她三茶六饭地吃着,有金奴银婢伺候着住在园子里。我这边还赶着收拾房子,和我一样的待遇,就等老太太知道这件事。原本想着接过来大家安安分分的,我也就不提以前的事了。谁知道她早就有婆家了。不知道你们干的什么好事,我一概都不知情。现在人家告我,我昨天急坏了,就算我出去见官,丢的也是你贾家的脸,没办法,我只好偷偷拿了太太的五百两银子去打点。现在我的人还被锁在那里。” 说完又哭,哭完又骂,后来放声大哭起祖宗爹妈来,还做出要寻死撞头的样子。把个尤氏揉搓得像个面团似的,衣服上全是眼泪鼻涕。尤氏也没别的话说,只能骂贾蓉:“你这个孽障!和你老子干的好事!我就说这样不行。”
王熙凤听了,哭着双手捧着尤氏的脸,紧紧对着她问道:“你是不是昏头了?你嘴里难道塞了茄子?要不然就是他们给你戴上嚼子了?为什么不告诉我这件事?你要是告诉了我,现在能不平安吗?怎么会闹到要经官动府,搞成这副田地,你现在还埋怨他们。自古就说:‘妻子贤惠,丈夫灾祸就少,外表强壮不如内里强壮。’你要是个有本事的,他们怎么会闹出这些事来!你既没才干,又不善言辞,像个锯了嘴的葫芦,就只会一味地瞎小心,图个贤良的名声。所以他们既不怕你,也不听你的。” 说着又啐了几口。尤氏也哭着说:“何尝不是这样。你不信问问跟着的人,我何曾没劝过,可他们得听才行啊。我能有什么办法,怪不得妹妹生气,我也只能听着罢了。”
众多姬妾、丫鬟、媳妇已经黑压压地跪了一地,陪着笑脸求情说:“二奶奶最圣明了。虽然是我们奶奶的不对,可奶奶也已经数落得够了。当着奴才们的面,奶奶们平日里关系多好啊,现在还求奶奶给留个面子。” 说着,捧上茶来。王熙凤一把将茶摔了,一边止住哭声,挽了挽头发,又喝骂贾蓉:“出去把你大哥哥叫进来。我要当面问问他,亲大爷的孝期才过五七,侄儿就娶亲,这个礼我竟然不知道。我问问,也好学着以后教导子侄。” 贾蓉只是跪着磕头,说:“这件事原本和父母不相干,都是儿子一时糊涂,教唆叔叔做的。我父亲也根本不知道。现在我父亲正打算商量着接太爷出殡的事,婶子要是闹起来,儿子就只有死路一条了。只求婶子责罚儿子,儿子甘愿领罚。这官司还得求婶子帮忙料理,儿子实在干不了这大事。婶子是什么样的人,难道不知道俗语说的‘胳膊肘往里拐’吗?儿子糊涂透顶了,既然做了这不肖之事,就跟那猫儿狗儿一样。婶子既然教训我,就别跟儿子一般见识,还得麻烦婶子费心费力把外面的事压下去才好。都是因为婶子有我这个不肖的儿子,惹了祸,少不得让婶子受委屈,还得疼疼儿子。” 说着,又不停地磕头。
王熙凤见他们母子这副样子,也不好再继续发作了,只得又换了一副面容和语气,反过来给尤氏赔礼说:“我是年轻不懂事,一听说有人告状,就吓昏了头,不知道刚才怎么就得罪了嫂子。就像蓉儿说的‘胳膊断了往袖子里藏’,还得嫂子体谅我。还得麻烦嫂子替我跟哥哥说一声,先把这官司压下去才好。” 尤氏和贾蓉一起说道:“婶子放心,肯定一点都不会连累叔叔。婶子刚才说用了五百两银子,我们娘俩一定凑五百两银子给婶子送过去,好补上这个亏空,不然怎么能让婶子又落下亏空的名声,那我们就更该死了。不过还有一件事,在老太太、太太们跟前,婶子还得多多周全,千万别提这些事才好。”
王熙凤又冷冷地笑道:“你们瞒着我把事情做了,现在反倒哄着我来帮你们收拾烂摊子。我虽说不聪明,可也没傻到这份儿上。嫂子的兄弟是我的丈夫,嫂子既然怕他断后,我难道不比嫂子更在意吗?嫂子的妹妹就如同我的妹妹一样。我一听到这事,连夜高兴得觉都睡不着,赶忙让人收拾屋子,就想着把她接进来一起住。倒是那些下人们见识短浅,他们说:‘奶奶您太好说话了。要是依我们的想法,先回禀老太太、太太,看看他们怎么说,再收拾房子去接人也不迟。’我听了这话,气得想打骂他们,他们才闭了嘴。谁知道偏偏事与愿违,打了我的脸,半路上又冒出个张华来告状。我听说后,吓得两夜都没合眼,又不敢声张,只能找人去打听这张华是什么来头,怎么这么大胆。打听了两天,才知道他是个无赖、叫花子。我年轻不懂事,还觉得好笑,心想:‘他能告什么呢?’倒是那些小厮们说:‘原本是二奶奶您许了他的。他现在急得没办法,冻死饿死也是个死;现在有这个理由能抓住,就算死了,也比冻死饿死强。他告状也情有可原。这事本来就是二爷做得太急了。国孝期间犯了一层罪,家孝期间又犯一层罪,背着父母私自娶妻是一层罪,停妻再娶又是一层罪。俗话说:“拼着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 他是穷疯了的人,什么事做不出来,况且他还占着理,不告难道还等别人请他不成。’嫂子你说,我就算有韩信、张良那样的智谋,听了这些话,也被吓得没了主意。你兄弟又不在家,我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没办法,只能拿钱去打点,可谁知道钱花得越多,越被人抓住把柄,人家越发来敲诈。我就像耗子尾巴上长疮,能有多少脓血呢?所以又急又气,只能来找嫂子你了。”
尤氏和贾蓉还没等王熙凤说完,就连忙说道:“婶子您别操心,这事肯定会料理好的。” 贾蓉又说:“那张华不过是穷急了,所以才豁出命来告状。咱们现在想个办法,干脆许给他些银子,让他认个妄告不实的罪,咱们帮他把官司了结了。等他出来,再给他些银子就没事了。” 王熙凤笑着说:“好孩子,怪不得你做事顾头不顾尾,原来你是真糊涂。要是照你说的做,他暂时答应了,打完官司又得了银子,眼前的事看似解决了。可这些人都是无赖,银子到手很快就花光了,到时候他又会找别的由头来敲诈。要是这事再被翻出来,咱们虽然不怕,可终究还是担心。他要是说既然没毛病为什么还要给他银子,那这事就没完没了了。”
贾蓉本就机灵,听王熙凤这么一说,便笑着说:“我还有个主意,‘来是是非人,去是是非者’,这事还得我来解决才行。现在我去问问张华的想法,看他是一定要人,还是愿意拿了钱了结此事再娶。他要是说一定要人,那我只能去劝我二姨,让她出去再嫁给他;要是他说要钱,我们这边就给他些。” 王熙凤赶忙说:“话虽如此,可我怎么舍得你姨娘出去呢,我也绝对不会让她去的。好侄儿,你要是疼我,就多给他些钱才是。” 贾蓉心里明白,王熙凤嘴上虽这么说,其实心里巴不得尤二姐能出去,这样她就能落个贤良的名声。所以贾蓉连忙应承,王熙凤怎么说他就怎么做。
王熙凤这才高兴起来,又说:“外头的事好办,可家里到底该怎么办呢?你也得跟我一起过去回禀才行。” 尤氏一听又慌了,拉着王熙凤求她出主意,该怎么撒谎才好。王熙凤冷笑道:“既然没这本事,当初谁叫你干这事的。现在又这副样子,我看着都来气。我本不想出主意,可我这人就是心慈面软,别人怎么捉弄我,我还是一片真心。没办法,这事我来担着吧。现在你们别出面,我带着你妹妹去给老太太、太太们磕头,就说原本就是你妹妹,我看她人很好。因为我一直没生孩子,本来就打算买两个人进屋里服侍,现在既然看到你妹妹这么好,又是亲上加亲,我愿意娶她做二房。只是因为她家中父母姊妹最近都去世了,日子过得艰难,实在没法度日。要是等百日之后,可她无家无业,实在等不了。我就想着先把她接进来,厢房已经收拾好了,让她暂且住着,等服丧期满再正式圆房。我就凭着这张厚脸皮,死活赖过去,出了什么错,也找不到你们头上。你们母子俩想想,这样行得通吗?” 尤氏和贾蓉一起笑着说:“到底是婶子您宽宏大量、足智多谋。等事情办妥了,我们娘儿俩一定去拜谢您。” 尤氏赶忙让丫鬟们伺候王熙凤梳妆洗脸,又摆上酒饭,亲自给王熙凤递酒夹菜。
王熙凤也没多坐,坚持要走。回到园子后,她把这事告诉了尤二姐,还说自己如何操心打听,又如何想办法,必须得如此这般才能救下众人无罪,还说自己得去解决这个难题,大家才能平安无事。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