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齐景公从平邱会盟归来,虽然当时因惧怕晋国的兵威而被迫歃血结盟,但他已然看出晋国并无长远的谋略,于是心中便有了恢复齐桓公霸业的志向。他对相国晏婴说:“晋国称霸西北,我称霸东南,有何不可呢?” 晏婴回答道:“晋国劳民伤财大兴土木,所以才失去了诸侯的拥护。国君若想图谋霸业,不如体恤百姓。” 景公问道:“怎样才算体恤百姓呢?” 晏婴说:“减轻刑罚,百姓就不会怨恨;减少赋税,百姓就会感恩。古代先王在春天视察农耕,补助百姓不足;夏天检查收获,帮助百姓解决困难。国君为何不效仿呢?” 景公于是废除了繁杂的刑罚,打开粮仓救济贫穷的百姓,国内百姓都十分感激。此后,景公向东方诸侯发出征召邀请。徐国国君不肯服从,景公便任命田开疆为将领,率领军队前去讨伐。双方在蒲隧展开大战,田开疆斩杀了徐国将领嬴爽,俘获五百多名甲士。徐国国君十分害怕,连忙派使者向齐国求和。齐景公便邀约郯国、莒国国君,与徐国国君在蒲隧结盟。徐国还将甲父之鼎作为礼物送给齐国。晋国的君臣虽然知晓此事,却也不敢过问。从此,齐国日益强大,与晋国一同称霸。
景公为表彰田开疆平定徐国的功劳,又嘉奖古冶子斩杀大鼋的功绩,依旧设立 “五乘之宾” 的荣誉来表彰他们。田开疆又举荐了公孙捷的勇猛。公孙捷长得面色如靛青,眼睛突出,身高一丈,能举起千钧重物。景公见到他后,觉得他与众不同,便带着他一同到桐山打猎。忽然,山中窜出一只吊睛白额猛虎,老虎咆哮着,径直朝景公的马扑来。景公大惊失色。只见公孙捷从车上一跃而下,赤手空拳地冲向猛虎,左手揪住老虎的脖子,右手挥动拳头,一阵猛击,竟然将老虎打死,救下了景公。景公赞赏他的勇敢,也让他成为了 “五乘之宾”。公孙捷与田开疆、古冶子结拜为兄弟,他们自称为 “齐邦三杰”。这三人倚仗功劳和勇猛,口出狂言,在乡里横行霸道,对公卿也傲慢无礼。在景公面前,他们甚至以 “你我” 相称,毫无君臣之礼。但景公爱惜他们的才能和勇气,也就暂且容忍了。
当时,朝中还有个奸佞之臣名叫梁邱据,他专门揣摩景公的心思,讨好景公,因此景公十分宠爱他。梁邱据对内谄媚景公,巩固自己的恩宠;对外结交 “三杰”,扩大自己的势力。况且那时陈无宇广施恩惠,深得民心,已然有了夺取齐国政权的迹象,而田开疆与陈氏是同宗,日后必然会相互勾结,成为国家的隐患,晏婴对此深感忧虑。他一直想除掉 “三杰”,可又担心国君不听从,反而与这三人结下仇怨。
有一天,鲁昭公因为与晋国关系不融洽,想要与齐国结交,便亲自前来朝见。景公设宴款待。鲁国由叔孙婼担任赞礼官,齐国则是晏婴负责赞礼。“三杰” 佩带着宝剑,站在台阶下,神态高傲,目中无人。两位国君酒喝到一半时,晏婴上奏说:“园中的金桃已经成熟,可以采摘一些用来给两位国君祝寿。” 景公同意了,便让园吏去摘取金桃献上。晏婴又说:“金桃是难得的宝物,我应当亲自去监督采摘。” 说完,晏婴拿着钥匙离开了。
景公对鲁昭公解释道:“这些桃子是从先公那时开始种植的。东海有人献上巨大的桃核,名叫‘万寿金桃’,据说产自海外的度索山,也叫‘蟠桃’。种下三十多年了,枝叶虽然繁茂,但一直只开花不结果。今年才结了几颗,我十分珍惜,所以封锁了园门。今日君侯前来,我不敢独自享用,特意取来与贤能的君臣一同品尝。” 鲁昭公拱手称谢。
不一会儿,晏婴带着园吏,端着雕花盘子献上金桃。盘中放着六枚桃子,个个大如碗口,颜色红得像炭火,香气扑鼻,真是珍奇的果实。景公问道:“桃子就只有这么多吗?” 晏婴回答:“还有三四枚没熟,所以只摘了这六枚。” 景公让晏婴给大家斟酒。晏婴手捧玉爵,恭敬地走到鲁昭公面前,左右侍从献上金桃,晏婴致辞道:“桃子大如斗,天下罕见;两位国君品尝,千秋同寿!” 鲁昭公喝完酒,拿起一枚桃子吃了起来,觉得味道甘美无比,连连夸赞。接着轮到景公,他也喝了一杯酒,吃了一枚桃子。
景公说:“这桃子来之不易,叔孙大夫贤名远扬,又有赞礼的功劳,应当吃一枚桃子。” 叔孙婼跪下奏道:“我的贤能远远比不上相国。相国对内治理国政,对外使诸侯归服,功劳巨大。这桃子应该赐给相国吃,我怎敢僭越呢?” 景公说:“既然叔孙大夫谦让给相国,那就赐你们二位各一杯酒,一枚桃子。” 两位大臣跪下领赏,谢恩后起身。
晏婴又上奏说:“盘中还有两枚桃子,主公可以传令给各位大臣,让他们说说自己功劳深厚、劳苦功高的,就可以吃这桃子,以此彰显他们的贤能。” 景公说:“这个主意很好!” 随即命令左右侍从传谕,让台阶下的各位大臣,有自信功劳深厚、劳苦功高,能吃这桃子的,出列自己奏明,由相国评定功劳后赐桃。
公孙捷挺身而出,站在筵席上说道:“从前我跟随主公在桐山打猎,奋力杀死猛虎,这份功劳如何?” 晏婴说:“保护主公,功劳极大!可以赐一杯酒,一枚桃子,回到队伍中去吧。” 古冶子也激动地站出来说:“杀死老虎不算稀奇。我曾在黄河斩杀妖鼋,让国君转危为安,这份功劳又如何?” 景公说:“当时波涛汹涌,若不是将军斩杀妖鼋,必然会船翻人亡,这是盖世奇功啊!喝酒吃桃,毫无疑问!” 晏婴连忙进酒赐桃。
这时,田开疆撩起衣服,大步走出来说:“我曾奉命讨伐徐国,斩杀他们的名将,俘虏五百多名甲士,徐国国君害怕,送礼物求和结盟。郯国、莒国畏惧齐国的威严,也都来归附,尊奉我们国君为盟主,这份功劳可以吃桃子吗?” 晏婴上奏说:“开疆的功劳,比起二位将军,更胜十倍。无奈没有桃子可赐了,就赐一杯酒,等明年再赏桃子吧。” 景公说:“你的功劳最大,可惜说晚了,因为没有桃子,埋没了你的大功。”
田开疆手按宝剑说道:“斩杀鼋和虎,不过是小事罢了!我跋涉千里,血战立功,反而不能吃桃子,在两国君臣面前受辱,被后世万代耻笑,我还有什么脸面站在朝廷之上呢?” 说完,挥剑自刎而死。公孙捷大惊,也拔剑说道:“我们功劳小却吃了桃子,田君功劳大,反而吃不到。拿桃子时不谦让,这是不廉洁;看到别人死而不追随,这是不勇敢。” 说完,也自刎而死。古冶子愤怒地大喊:“我们三人义同骨肉,发誓同生共死,如今二人已死,我独自苟活,于心何安?” 也自刎而亡。景公急忙派人阻止,却已经来不及了。
鲁昭公离开座位,起身说道:“我听说这三位大臣都是天下少有的勇士,可惜一朝之间全都死了。” 景公听了,沉默不语,脸色也变得很难看。晏婴从容地说:“他们不过是我国有勇无谋的莽夫,虽然有些功劳,但不足挂齿。” 鲁昭公问:“贵国像这样的勇将,还有多少人呢?” 晏婴回答:“在朝堂上出谋划策,威名远扬万里,身负将相之才的有几十人;至于逞血气之勇的,不过是供我们国君驱使罢了,他们的生死对齐国又有什么重要的呢!” 景公这才放下心来。晏婴又给两位国君敬酒,大家欢乐地饮酒,宴会结束。“三杰” 的坟墓在荡阴里。后汉诸葛孔明的《梁父吟》,正是吟咏这件事:“步出齐东门,遥望荡阴里。里中有三坟,累累正相似。问是谁家冢?田疆古冶子。力能排南山,文能绝地纪。一朝中阴谋,二桃杀三士!谁能为此者?相国齐晏子。”
鲁昭公离开后,景公召见晏婴,问道:“你在宴席上言辞夸张,虽然保住了齐国一时的体面,但恐怕‘三杰’之后,难以再找到这样的人才了。这可如何是好?” 晏婴回答:“我举荐一个人,他的才能足以抵得上‘三杰’。” 景公问:“是谁?” 晏婴说:“有个叫田穰苴的人,文能使众人归附,武能威慑敌人,是真正的大将之才!” 景公问:“他是不是和田开疆同宗?” 晏婴回答:“此人虽然出身田氏家族,但只是庶出,地位卑微,不被田氏家族看重,所以隐居在东海之滨。国君若要选拔将领,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了。” 景公说:“你既然知道他贤能,为何不早点告诉我?” 晏婴说:“善于为官的人,不但要选择君主,还要选择朋友。田开疆、古冶子这些逞血气之勇的人,穰苴怎么会屑于与他们为伍呢?” 景公嘴上虽然答应着,但终究因为田穰苴和田氏、陈氏同族而有所顾虑,犹豫不决。
突然有一天,边境官吏来报:“晋国得知‘三杰’都已死去,便兴兵侵犯东阿边境;燕国也趁机侵扰齐国北部边境。” 景公十分害怕。于是,景公让晏婴带着丝绸前往东海之滨,聘请穰苴入朝。穰苴讲述兵法,深得景公心意,当天就被任命为将军,率领五百辆兵车,北上抵御燕、晋两国的军队。
穰苴请求道:“我向来地位卑微,国君从民间将我提拔起来,突然授予我兵权,恐怕人心不服。希望能有一位国君宠信、国人敬重的大臣,担任监军,这样我的命令才能得以施行。” 景公听从了他的建议,命令宠臣庄贾前往军中担任监军。穰苴和庄贾同时谢恩后离开。
到了朝门之外,庄贾问穰苴出兵的日期,穰苴说:“定在明天午时,我在军门等候您一同出发,不要超过中午。” 说完便告别离开了。第二天上午,穰苴先来到军中,让军吏立起木表,用来观测日影;同时派人去催促庄贾。庄贾年轻,一向骄横尊贵,仗着景公的宠幸,根本不把穰苴放在眼里。况且他身为监军,觉得自己权势与穰苴相当,行动自由。这天,亲戚宾客都设酒为他饯行,庄贾流连欢饮,使者多次催促,他却毫不在意。
穰苴一直等到日影西移,军吏已经报告到了未时,还不见庄贾到来,便吩咐放倒木表,倒掉漏壶里的水,自己登上将坛誓师,申明各项纪律。号令刚刚宣布完毕,天色已经快傍晚了。远远看见庄贾坐着高车驷马,慢悠悠地来了,面带醉意。到了军门,他才不紧不慢地下车,在左右簇拥下,走上将台。穰苴端坐在那里,并没有起身迎接,只是问道:“监军为何迟到?” 庄贾拱手回答:“今日远行,亲戚故旧设酒饯行,所以来晚了。” 穰苴说:“身为将领,从接受命令的那天起,就应该忘掉自己的家;到了军中,申明纪律后,就应该忘掉自己的亲人;拿起鼓槌,冲锋陷阵时,就应该忘掉自己的生命。如今敌国入侵,边境动荡,我们国君睡不安稳,食不知味,把三军将士托付给我们两人,希望能早日立功,解救百姓于水火之中,哪里还有闲暇与亲友饮酒作乐呢?” 庄贾还笑着回答:“幸好没有耽误行军日期,元帅不必过分责怪。”
穰苴拍案大怒:“你依仗国君的宠爱,怠慢军心,倘若临敌时也这样,岂不是误了大事!” 随即召来军政司问道:“军法规定,约定时间却迟到,该当何罪?” 军政司回答:“按军法应当斩首!” 庄贾听到 “斩” 字,才害怕起来,想要奔下将台。穰苴喝令手下将庄贾捆绑起来,拉到辕门外斩首。庄贾吓得酒意全无,口中不停地哀求饶命。左右随从急忙跑到齐侯那里报信求救。景公也大吃一惊,急忙派梁邱据拿着符节前去传令,特赦庄贾一死;还吩咐他乘坐轻便马车,火速赶去,生怕来不及。可那时庄贾的首级已经挂在辕门示众了。梁邱据还不知道,手捧符节,朝着军中奔去。穰苴喝令拦住他,问军政司:“在军中不得驾车疾驰,使者违反了该当何罪?” 回答说:“按军法也应当斩首!” 梁邱据吓得面如土色,浑身发抖,连忙说:“我是奉命而来,与我无关。” 穰苴说:“既然有国君的命令,难以直接诛杀;但军法也不可废除。” 于是毁掉车子,斩杀左边的马,代替使者受死。梁邱据捡回一条性命,抱头鼠窜而去。从此,全军上下,无不畏惧。
穰苴的军队还没到郊外,晋军听到消息便逃走了。燕军也渡过黄河向北撤退。穰苴率军追击,斩杀一万多人。燕军大败,送上财物求和。班师回朝那天,景公亲自到郊外慰劳,任命穰苴为大司马,掌管兵权。史臣写诗赞叹:“宠臣节使且罹刑,国法无私令必行。安得穰苴今日起,大张敌忾慰苍生。”
诸侯们听闻穰苴的威名,无不敬畏。景公对内有晏婴,对外有穰苴,国家治理得井井有条,兵强马壮,四方边境太平无事。景公每天只是打猎、饮酒,就像当年齐桓公任用管仲时一样。
有一天,齐景公在宫中与姬妾们饮酒作乐,一直到了夜里,兴致依然高涨,意犹未尽。突然,他想起了晏子,便命令左右侍从把饮酒的器具搬到晏子家中。先行的使者前去通报晏子说:“国君就要到了!” 晏子听闻,立刻穿戴好黑色的礼服,束紧腰带,手持笏板,恭敬地拱手站在大门外等候。
景公的车还没停稳,晏子便迎上前去,神色惊惶地问道:“难道是诸侯那边出了什么变故?还是国家有什么紧急情况?” 景公回答说:“都没有。” 晏子又问:“既然如此,国君为何在这非比寻常的夜晚屈尊来到臣的家中?” 景公解释道:“相国平日里政务繁忙、操劳辛苦,如今我这里有美酒佳肴,还有美妙的音乐,实在不敢独自享受,就想与相国一同分享这份快乐。” 晏子却回答说:“说到安定国家、平定诸侯的大事,臣愿意为您出谋划策。但若是铺设坐席、清理餐具这些琐事,国君身边自然有专人负责,臣实在不敢参与过问。”
景公听了,只好命令车夫调转车头,前往司马穰苴的家中。先行的使者又像之前那样前去通报。司马穰苴听闻国君要来,赶忙整理好冠缨,披上铠甲,手持长戟,恭敬地站在大门外迎接景公的车驾。他向景公的车鞠躬行礼后,关切地问道:“诸侯是不是有战事发生?大臣们有没有人叛乱?” 景公回答:“都没有。” 穰苴接着问:“那么,国君在这深夜屈尊来到臣家,所为何事呢?” 景公说:“我没别的事,只是想到将军军务繁忙、劳苦功高,我这里有美酒佳肴,还有美妙的音乐,想与将军一同享受。” 穰苴回答说:“抵御外敌、诛杀叛逆这些事情,臣愿意为您谋划。但若是铺设坐席、摆放餐具这些事,国君身边并不缺少人手,何必来找我这身披铠甲的将士呢?” 景公听了,顿时兴致全无。
景公身边的侍从问道:“国君,我们回宫吗?” 景公说:“去梁邱大夫家。” 先行的使者又像之前那样飞驰前去通报。景公的车还没到梁邱据家门口,就看见梁邱据左手拿着琴,右手拿着竽,一边口中唱着歌,一边在巷口迎接景公。景公见状,十分高兴。于是,他解开衣服,摘下帽子,与梁邱据在音乐声中尽情欢呼,一直玩到鸡鸣时分才回宫。
第二天,晏子和穰苴一同入朝向景公谢罪,并且劝谏景公不应该在夜里到臣子家中饮酒作乐。景公却说:“我要是没有你们二位,怎么治理国家呢?可要是没有梁邱据,又怎么让我尽情享乐呢?我保证不妨碍二位处理政务,二位也别干涉我的私事。” 史臣为此写诗道:“双柱擎天将相功,小臣便辟岂相同?景公得士能专任,嬴得芳名播海东。”
当时,中原地区多有变故,晋国却无法谋划应对。晋昭公在位六年后去世,世子去疾即位,这就是晋顷公。晋顷公即位初期,韩起、羊舌肸相继去世。魏舒主持国政,荀跞、范鞅掌握大权,他们都因贪婪而闻名。祁氏的家臣祁胜,与邬臧的妻子私通,祁盈抓住了祁胜。祁胜向荀跞行贿,荀跞就在晋顷公面前进谗言,结果晋顷公反而把祁盈抓了起来。羊舌食我与祁氏结党,为祁氏杀了祁胜。晋顷公大怒,杀了祁盈和羊舌食我,将祁氏和羊舌氏两族全部灭掉,国人都为他们感到冤屈。后来,鲁昭公被权臣季孙意如驱逐,荀跞又收受季孙意如的贿赂,拒绝接纳鲁昭公。于是,齐景公在鄢陵会合诸侯,谋划解决鲁国的危难,天下人都称赞他的大义。齐景公的名声,也在诸侯中传扬开来。这都是后话了。
再说周景王十九年,吴王夷昧在位四年,病重之际,再次重申父兄的遗命,想要把王位传给季札。季札推辞说:“我不愿接受王位,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从前先君有过这样的命令,我都没有听从,富贵对我来说,就像秋风一吹而过,我又有什么可贪恋的呢?” 于是,他逃回了延陵。群臣便拥立夷昧的儿子州于为王,州于改名为僚,这就是吴王僚。
诸樊的儿子名叫光,他擅长用兵,吴王僚任命他为将军。光与楚国在长岸交战,杀死了楚国的司马公子鲂,楚人十分惧怕,便在州来修筑城墙,抵御吴军。当时,费无极凭借谄媚奸佞得到楚平王的宠信。蔡平公庐已经立嫡子朱为世子,他的庶子名叫东国,想要夺取嫡位,便向费无极行贿。费无极先是进谗言,把朝吴驱逐到了郑国。等到蔡平公去世,世子朱即位。费无极又假传楚王的命令,让蔡国人驱逐朱,拥立东国为君。楚平王问:“蔡国人为什么要驱逐朱呢?” 费无极回答说:“朱想要背叛楚国,蔡国人不愿意,所以把他赶走了。” 楚平王听了,便不再追问。
费无极又忌惮太子建,想要离间他们父子关系,却一直没有找到机会。一天,他向楚平王上奏说:“太子已经长大了,为什么不为他娶妻呢?如果要求婚,没有比秦国更合适的了。秦国是强国,又与楚国和睦;两国通过联姻结为亲家,楚国的势力就更加强大了。” 楚平王听从了他的建议,于是派费无极前往秦国,为太子求婚。
秦哀公召集群臣商议这件事是否可行。群臣都说:“从前秦国和晋国世代联姻,如今晋国已经很久没有往来了,楚国势力正强盛,不能不答应。” 秦哀公于是派大夫回访楚国,答应把自己的长妹孟嬴许配给楚国太子。(如今通俗小说中称孟嬴为无祥公主,其实公主这个称号,从汉代才开始有,春秋时期哪里有这个称呼呢?)
楚平王又命令费无极带着金珠、彩币等聘礼,前往秦国迎娶孟嬴。费无极跟随秦国使者进入秦国,呈上聘礼。秦哀公非常高兴,立即诏令公子蒲护送孟嬴前往楚国,陪嫁的车辆有上百辆,随行的妾媵有几十人。孟嬴向哥哥秦哀公告辞后便出发了。
在途中,费无极察觉到孟嬴有着绝世的美貌。他又发现陪嫁的妾媵中有一个女子,容貌端庄。他私下打听这个女子的来历,得知她是齐国人,自幼跟随父亲在秦国为官,后来进入宫中,成为孟嬴的侍妾。费无极把情况了解清楚后,便在驿站留宿。他秘密召见这个齐女,对她说:“我看你有贵人之相,有心要提拔你,让你成为太子的正妃。如果你能严守我的计划,保管你将来富贵无穷。” 齐女听了,低头不语。
费无极提前一天出发,赶回楚国宫中,回奏楚平王说:“秦国的女子已经到了,大概还有三十里远。” 楚平王问:“你见过她了吗?她长得怎么样?” 费无极知道楚平王是个沉迷酒色的人,正想夸大孟嬴的美貌,挑起他的邪念,恰好楚平王有此一问,正中他的下怀。于是,费无极上奏说:“臣见过的女子不计其数,却从未见过像孟嬴这样美丽的。不要说楚国后宫没有能与她相比的,就是传说中自古以来的绝色美女,像妲己、骊姬,也只是徒有虚名,恐怕连孟嬴的万分之一都比不上!”
楚平王听了费无极对秦女美貌的描述,脸一下子红了,半晌说不出话来,过了一会儿才缓缓叹息道:“我白白称王,却没遇到过这样的绝色佳人,真是虚度一生啊!” 费无极请楚平王屏退左右侍从,然后秘密上奏说:“大王爱慕秦女的美貌,为什么不自己娶了她呢?” 楚平王说:“她已经许配给太子了,这样做恐怕违背人伦。” 费无极上奏说:“这没什么妨碍的。这个女子虽然许配给了太子,但还没进入东宫,大王把她迎入宫中,谁敢有异议?” 楚平王又问:“群臣的嘴可以堵住,那怎么堵住太子的嘴呢?” 费无极上奏说:“臣看陪嫁的妾媵中,有个齐女才貌出众,可以冒充秦女。臣请求先把秦女送入王宫给大王,再把齐女送入东宫给太子,并嘱咐她不要泄露秘密,这样两边都不会察觉,大王和太子也都能得偿所愿了。” 楚平王听了,十分高兴,叮嘱费无极一定要机密行事。
费无极对公子蒲说:“楚国的婚礼和其他国家不同。新娘要先入宫拜见公婆,然后再举行婚礼。” 公子蒲说:“一切听从您的安排。” 于是,费无极便命令用辎车把孟嬴和妾媵们都送入王宫,留下了孟嬴,却把齐女送了出去。他让宫中的侍妾假扮成秦国的陪嫁女,让齐女冒充孟嬴,让太子建把她迎回东宫成亲。满朝文武和太子都不知道费无极的欺诈行为。孟嬴问:“齐女在哪里?” 得到的回答是:“已经赐给太子了。” 潜渊曾写诗咏叹这件事:“卫宣作俑是新台,蔡国奸淫长逆胎;堪恨楚平伦理尽,又招秦女入宫来。”
楚平王担心太子建知晓秦女之事,便禁止太子入宫,不许他们母子相见。他整日与秦女孟嬴在后宫宴饮作乐,对国家政务全然不理。宫外对此议论纷纷,许多人都对秦女一事心生怀疑。费无极害怕太子建察觉到真相,从而引发祸乱,于是向楚平王进言说:“晋国之所以能长期称霸天下,是因为它靠近中原。从前楚灵王大规模修筑陈国、蔡国的城墙,以此来镇抚中原,这正是争霸的根基。如今这两个国家又恢复了封国,楚国却依旧退守南方,怎么能发展壮大自己的霸业呢?为何不让太子出镇城父,以便与北方连通?大王专注经营南方,如此天下便可以轻易掌控。” 楚平王听后,犹豫不决,没有立刻回应。费无极又贴近楚平王耳边,悄声说道:“秦国联姻这件事,时间一长就容易泄露。要是把太子远远地调开,岂不是一举两得?” 楚平王顿时恍然大悟。
于是,楚平王下令让太子建出镇城父,任命奋扬为城父司马,并告诫他说:“你侍奉太子,要如同侍奉我一样!” 伍奢知道这是费无极在进谗言,打算进宫劝谏。费无极得知后,又在楚平王面前进言,让伍奢前往城父辅佐太子。太子建离开后,楚平王便立秦女孟嬴为夫人,把蔡姬送回郧地。直到这时,太子建才知道秦女被父亲掉包,然而木已成舟,他也无可奈何。
孟嬴虽然受到楚平王的宠爱,但看到楚平王年纪已大,心中很是不满。楚平王自知与孟嬴并不般配,也不敢询问她的想法。过了一年,孟嬴生下一个儿子,楚平王视若珍宝,取名为珍。珍满周岁后,楚平王才问孟嬴:“你自从入宫以来,总是愁眉不展,很少欢笑,这是为什么呢?” 孟嬴回答说:“我听从兄长的命令,前来侍奉君王。我原本以为秦楚两国国力相当,年龄也相仿。可进入宫廷后,才发现大王年事已高。我并非敢怨恨大王,只是感叹自己生不逢时罢了!” 楚平王笑着说:“这并非今生的安排,而是前世的姻缘。你嫁给我虽然晚了些,但成为王后却比别人早了好几年呢。” 孟嬴对他的话感到疑惑,便仔细询问宫中的侍女。侍女们无法隐瞒,就把事情的缘由告诉了她。孟嬴听后,伤心地流下了眼泪。楚平王察觉到她的心思,想尽办法讨好她,还许诺立珍为世子。孟嬴这才稍稍安心。
费无极始终对太子建心存顾虑,担心他日后继承王位,自己会大祸临头。于是,他又找机会在楚平王面前进谗言说:“我听说世子和伍奢有谋反的意图,他们暗中派人与齐国、晋国勾结,许诺两国会提供帮助,大王不可不有所防备。” 楚平王说:“我儿子向来温顺,怎么会有这种事呢?” 费无极说:“他因为秦女的事情,心中早已心怀怨恨。如今在城父,他修整军备已经有段时间了。他常常说周穆王当年行事果敢,后来楚国得以安享太平,子孙昌盛,他也想效仿。大王要是不采取行动,我请求先辞去官职,逃到其他国家,以免遭受诛杀。” 楚平王原本就想废掉太子建,改立小儿子珍,又被费无极这番话打动,即使原本不信,现在也信了,当即就想传令废掉太子建。
费无极上奏说:“世子在外掌握兵权,如果直接传令废掉他,这是逼他造反。太师伍奢是他的主要谋士,大王不如先召回伍奢,然后派兵突袭,捉拿世子,这样大王的祸患就可以消除了。” 楚平王觉得这个计策不错,就派人去召伍奢。伍奢来到后,楚平王问他:“太子建有谋反之心,你知道吗?” 伍奢向来刚正耿直,于是回答说:“大王娶了太子的妻子,这已经错了!现在又听信小人的谗言,怀疑自己的亲生骨肉,您怎么能忍心呢?” 楚平王听了这话,面露惭色,呵斥左右侍从将伍奢抓起来囚禁。
费无极上奏说:“伍奢斥责大王娶儿媳,显然心怀怨恨。太子知道伍奢被囚禁,怎么可能无动于衷?齐国和晋国的军队,我们可抵挡不住。” 楚平王说:“我想派人去杀掉世子,派谁去合适呢?” 费无极回答说:“其他人去的话,太子必定会反抗。不如秘密告知司马奋扬,让他去突袭并杀掉世子。” 楚平王于是派人秘密告知奋扬:“杀掉太子,可获上赏;放走太子,死罪难逃!”
奋扬接到命令后,立刻派心腹私下通知太子建,让他:“赶快逃命,一刻都不要耽搁!” 太子建大吃一惊。当时,齐女已经生下儿子名胜,太子建便带着妻子和儿子连夜逃到了宋国。奋扬知道世子已经逃走,就让城父的人把自己捆绑起来,押解到郢都,去见楚平王,报告说:“世子逃走了!” 楚平王大怒道:“这话从我口中说出,只进入了你的耳朵,是谁告诉太子建的?” 奋扬说:“是我告诉他的。君王命令我:‘侍奉太子建要像侍奉我一样。’我严格遵守这句话,不敢有二心,所以才告知了他。后来我想到自己会因此获罪,可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楚平王说:“你既然私自放走太子,又敢来见我,难道不怕死吗?” 奋扬回答说:“我既不能执行君王后来的命令,又怕死不敢来,这就犯了双重罪过。况且世子并没有谋反的迹象,杀他名不正言不顺。如果能让君王的儿子活下去,我就算死也心甘情愿。” 楚平王听后,心中有些不忍,面露愧色,过了很久才说:“奋扬虽然违抗了命令,但忠诚正直,值得嘉奖!” 于是赦免了他的罪过,让他继续担任城父司马。史臣写诗称赞道:“无辜世子已偷生,不敢逃刑就鼎烹;谗佞纷纷终受戮,千秋留得奋扬名。”
楚平王随后立秦女所生的儿子珍为太子,改任费无极为太师。费无极又上奏说:“伍奢有两个儿子,一个叫伍尚,一个叫伍员,都是杰出的人才。如果他们逃到吴国,必定会成为楚国的大患。为什么不让他们的父亲写信,以赦免罪过为由召他们回来呢?他们敬爱父亲,肯定会应召而来。来了之后,把他们全部杀掉,就可以免除后患。” 楚平王听了,十分高兴,让人把伍奢从狱中带出来,让左右侍从给他纸笔,对他说:“你教唆太子谋反,本应斩首示众。但念及你祖父为先朝立下功劳,不忍心治你的罪。你可以写信,召你的两个儿子回朝,我会给他们改封官职,赦免你的罪过,让你告老还乡。”
伍奢心里明白楚王是在使诈,想把他们父子三人一起杀掉。于是回答说:“我的长子伍尚,善良温和,仁义守信,听到我的召唤一定会来。小儿子伍员,年少时喜好文学,长大后研习武艺,文能安邦,武能定国,他能忍受屈辱,成就大事。他是有远见卓识的人,怎么会来呢?” 楚平王说:“你只需按照我的要求写信召唤他们。他们来不来,与你无关。” 伍奢想到君父的命令,不敢违抗,于是当场写了一封信,大致内容是:
写信给伍尚、伍员二子:我因为进谏触怒了君王,现在被囚禁等待发落。我们大王念及我祖父为先朝立下功劳,免去我一死,还将让群臣商议如何为我赎罪,改封你们官职。你们兄弟二人可连夜赶来。如果违抗命令,拖延不来,必定会获罪。收到信后,速速前来!
伍奢写完后,呈给楚平王过目,封好后,又被送回狱中。楚平王派鄢将师为使者,驾着四匹马拉的车,带着密封的信件和印绶,前往棠邑。此时伍尚已经回到城父。鄢将师又赶到城父,见到伍尚,开口就说:“恭喜恭喜!” 伍尚疑惑地问:“父亲刚刚被囚禁,有什么可恭喜的?” 鄢将师说:“大王误信他人之言,囚禁了你的父亲。如今有群臣保举,说你们家三代都是忠臣。大王对内为自己的错误判断感到惭愧,对外也顾及诸侯的看法,所以反而拜你父亲为相国,封你们兄弟二人为侯,伍尚赐封鸿都侯,伍员赐封盖侯。你父亲刚从囚禁中释放出来,很想见你们兄弟,所以亲笔写信,派我前来迎接。你们必须尽早启程,以慰藉你父亲的期望。”
伍尚说:“父亲被囚禁,我心如刀绞,他能获释已是万幸,我怎敢贪图印绶呢?” 鄢将师说:“这是大王的命令,你可不要推辞。” 伍尚听后十分高兴,拿着父亲的信走进内室,准备告诉弟弟伍员。不知伍员是否会一同应召前往,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