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一个黑瘦的郎中,背着个羊皮包裹的药箱到了胡家。
泮氏遣了胡瑜回房,引着来给陆盛楠看病。
“陆大人、舒眉,这位是仁心医馆的白大夫,行医世家出身,医术是远近闻名的好。”泮氏向陆瑾和李氏介绍白大夫。
陆瑾向白大夫拱手:“有劳白大夫。”
白大夫一手按着药箱,弯腰向陆瑾行礼,“大人客气。”
言罢便来到床边,打眼往榻上一瞅,瞬间便眯起了眼睛,眉头也微不可察地蹙了蹙。
他认出来,这个就是上午来医馆找他治过伤的姑娘,难不成是手臂的伤口感染了?
他急忙放下药箱,回头看向陆瑾,“大人,小姐手臂上的伤,可否让我看看?”
屋里的人都是一愣,这不是医术了得,这简直就是神医!
“敢问大夫,您怎么知道我女儿手臂上有伤?”李氏激动得心头直突突,上前小心翼翼问道。
谁知,白大夫粗短的眉毛一拧:“她这伤口就是我包扎的。”
原来如此。
李氏在心里叹口气,很是怅然。
每回闺女发烧,她都祈求能来个神医,此次女儿的病,来势如此汹汹,她更是心慌意乱。
陆瑾赶忙凑近床边,小心翼翼将陆盛楠受伤的胳膊拿出来,又轻轻拉起袖子,露出包扎的小臂。
白大夫抬头用眼神询问陆瑾,陆瑾跟他点头,他这才小心翼翼将包扎的纱布一点点褪下,露出已经显出收敛的伤口。
陆瑾瞳孔一缩,这么大,这么深的伤口……他心下酸楚,他的傻闺女呦!
白大夫却面色一松,伤口非但没有肿胀发炎的症状,甚至已经明显愈合。
他就说,这可是他家祖传的伤药,他又是那么谨慎仔细地处理过伤口,怎么会发炎。
可若不是伤口发炎,那又是何故如突然如此高热?
“夫人可知小姐缘何发热?”
李氏摇头。
“前几日可有不适?”
李氏又摇头。
“今日可是吃了什么特别的东西?”
李氏继续摇头。
泮氏看李氏摇头,倒是赞成地使劲点着头,确实没吃什么特别的东西。
白大夫看得直气闷,根本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
“夫人是小姐什么人?”他心下不爽,明知李氏是陆盛楠的母亲,却仍杀人诛心地问道。
李氏立刻红了眼眶,她强忍着泪,哽咽道:“是我这个做母亲的失职,没有照顾好女儿。”
陆瑾叹气,走过去,轻轻抚着李氏的背,安慰她。
转头对白大夫说:“我女儿这几日都很好,没有听她说哪里不舒服,也没有吃坏东西,可能是今日遇到些不顺心的事,又吹了冷风。”
白大夫听完,挑挑眉。
你闺女胳膊的手筋都差点被人砍断了,还傻乐呵呢,这得是多么不顺心的事,才能突然烧成这样?
他不动声色地把屋里众人都睃了一圈,心下了然般又看向榻上双眸紧闭的陆盛楠。
先抬手试了试她额头的温度,才悠悠收手,搭上陆盛楠的手腕开始诊脉。
约莫一盏茶功夫,他抬起手。
“小姐是动了肝火,急火攻心,热散不出去,就在体内积聚成疾,来势有些凶猛,我先开三副药,吃了不见好,再来找我。”
顿了顿,他又道,“有的病,不在身,在心,还是要疏解开导。”
听此,陆瑾和李氏不由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出了忧虑。
虽说大夫有本事是好事,可知道的太多,终归也不太妙吧,难不成还是个算卦的?
可反过来想,这就证明,人家不仅能治标,看样子还能治本!闺女真有什么不对,还能继续求上门去!
于是,二人态度更加恭敬谦和。
白大夫起身,在桌边慢悠悠写了两张一样的方子,一张递给了陆瑾,另一张收在自己药箱里。
“请大人安排个人跟我回去抓药,一服就可退烧,但短时间可能还会反复。”他起身安置道。
陆瑾、李氏并泮氏都连连点头称谢,送白大夫回去抓药。
白大夫临走,又走进床边探身看了眼陆盛楠,见她一直昏睡着,仿佛在做梦,眉头紧蹙着,很是不甚轻松的样子。
他眼珠子转了转,早上还活蹦乱跳,下午就病成这样,什么事能急得当下就发起高热?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这点子事他还能看不透?
八成跟那臭小子有关,他就觉得他不是好人,靠不住,果不其然,吃亏了吧?
回去得跟媳妇好好说道说道,要说看人的眼光,他才是一等一。
白大夫跟众人告辞,刚要跨出门去,陆瑾又突然拉住白大夫,“大夫也顺道给夫人诊个脉,夫人最近也时有不适。”
“哦,如何不适?”
“头晕、恶心。”陆瑾认真回道,说着,便不容分说地拉过李氏,推到白大夫面前。
李氏回头瞪了眼陆瑾,但见陆瑾一脸真诚,很是为她担忧的样子,心下不忍,略略犹豫,遂同白大夫一道在圆桌边坐下。
白大夫一边替李氏诊脉,一边问道:
“夫人,月事可准?”
“迟了一月。”当着泮氏和陆瑾,她也没有多么不好意思,反而很是期待地看向白大夫。
“那要恭喜夫人。”白大夫收了手,扯出个应景的微笑,“夫人这是喜脉。”
“什么?!”
屋里众人异口同声地讶道。
陆瑾像被雷劈了一般,呆呆愣在原地,张着嘴,半天再没说上一句话来。
李氏扭头看向陆瑾,圆睁的眼睛却熠熠生辉。
这几日,她虽然猜测,也暗暗期盼着,可真的被证实了,却还是忍不住觉得不可思议。
这个孩子,她已经等了十五年,十五年啊!这里面的心酸、孤寂和悲苦,只有她自己清楚。
泮氏激动得孩子一样跳过来,摇着李氏的肩膀,“太好了,舒眉,真是太好了!”
扭头看到陆瑾傻呆呆的样子,抬手狠狠戳了戳他,“陆大人?陆大人!别傻愣着呀,快给赏钱啊!”
陆瑾这才恍然反应过来,哪里还管什么赏钱,他一把拉起李氏的手,“夫人,夫人,夫人。”连叫了三声“夫人”却愣是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是震惊的,本来已经做好了一辈子就楠姐一个女儿的准备,突然间,他又要当爹了!
这个孩子如果是个男孩,那就成全了他和李氏半世的夙愿,即便是个女儿,楠姐在这世上也多了个骨肉至亲,可以相伴到老。
他想想都觉得人生顷刻就圆满了,什么功名利禄,什么仕途官声,关他何事,都是浮云!
“四爷。”李氏看他惊喜到近乎无状的样子,也红了眼眶,却仍倔强地挂着笑,她推推陆瑾。
陆瑾使劲眨眼,憋回了就要流出的眼泪,也冲着李氏笑,“夫人,辛苦你了。”
他想说谢谢,又觉得这种表达太过私密,很是有些难为情,耳根子红了红,就要脱口的话终是换了个说法。
文人果然酸腐,刚诊出脉就喊辛苦,那后面漫长的孕期还不得辛苦死,那生产呢?生产不是更辛苦得要命?!
白大夫嫌弃地撇撇嘴,眼睛一扫,又看到了安静躺在榻上的陆盛楠。
心下计较,以这丫头的个性,等醒了,知道这个消息,定然也会欢喜,病也会好得快些。
不知怎的,他就是觉得这丫头是个脾气性情都顶顶出色的孩子,反正,他是很喜欢。
“白大夫,您辛苦了,我这就喊人随您去抓药。”
泮氏见不得陆氏夫妇老夫老妻还在这里情意绵长,干脆甩下他们,亲自去送白大夫,还很是大方地塞给白大夫十两银子,脸上的喜悦掩都掩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