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的指尖划过青铜灯台,灯芯“噗”地爆出朵火花,映得案头那罐槐花蜜金灿灿的。夜风裹着骊山松针的气息卷入殿内,吹得蜜罐表面的蜂蜡泛起涟漪,恍惚间竟像片缩小的金色湖泊。他舀了勺蜜正要入口,忽听窗棂轻响——赢挚倒挂在檐角,嘴里叼着根麦秆,蜜浆顺着麦秆滴进陶罐,叮咚声里混着他含混的哼唱:“七月流火,九月授衣,偷得阿兄半罐蜜……”
“你这偷蜜贼,”嬴政头也不抬,玉笔在帛书上勾画疆域图,“墨家要拿苍龙换天明,是你的馊主意?”
赢挚翻身跃入,宽袖扫落几片粘着夜露的槐花瓣。他赤脚踩着冰凉的金砖,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哪能啊!是他们自己蠢,真信了苍龙肚子里有宝贝。”油纸摊开是堆琥珀色核桃,壳上刻着歪歪扭扭的星宿图,“尝尝,用骊山老蜂巢熏的。”
核桃壳在案上排成北斗七星,嬴政捏起一颗,指腹沾了层薄薄的蜜霜:“上个月云梦泽的贡蜜少了三车。”
“我拿去喂乌鸦了,”赢挚盘腿坐上龙案,脚尖勾着蜜罐晃悠,“那群扁毛畜生吃了蜜,拉的屎都能当金疮药。”他突然压低声音,“阿兄可知?天明那小子在机关城,拿蜜浆糊住了公输仇的机关蛇排泄口……”
更漏滴到子时,赢挚忽然扯开衣襟。烛火摇曳间,他心口处浮现金色纹路——蜜蜡凝成的山河图里,细看竟有墨家机关城的暗道标记,每条沟壑都泛着蜂蜡特有的柔光。殿外传来三声梆子响,惊得他锁骨处的蜜纹突然流动起来,化作条蜿蜒的金色小溪。
“上回的地图旧了。”赢挚指尖蘸蜜,在锁骨处添了条新河道。蜜浆遇体温融化,顺着胸膛流到腰腹,凝成云梦泽支流的脉络,“那些楚人挖的暗渠太迂回,得这么改——”他咬破指尖,血珠混着蜜浆在皮肤上勾出锐角,“才能让公输家的破土三郎卡死在闸口。”
嬴政的玉笔悬在半空,墨汁在帛书上洇出个黑点:“用三百童男换条水渠,墨家以为赚了。”
“童男血阳气旺,冲得开淤塞的蜜浆。”赢挚往嘴里抛了颗琥珀松子,咯嘣声里飘出陈年蜂蜡的焦香,“等渠通了,把孩子们往镜湖医庄一塞,端木蓉自会教他们捣药采蜜。”他忽然挤眉弄眼,“听说那医仙娘子,至今还留着阿兄当年送的蜜蜡簪子?”
笔锋突然顿住,帛书上的“剿”字被墨团吞没。嬴政抬眼,烛光在他眸中跳成两点金芒:“你往苍龙肚子里塞了什么?”
“去年酿坏的桂花蜜!”赢挚笑得呛出半颗松子,骨碌碌滚到嬴政脚边,“墨家要是拆开,够他们扫三天黏糊。”他忽然正色,“对了,龙尾藏着阿兄十五岁刻的竹简,《谏逐客书》的草稿还在里头吧?”
烛火“啪”地爆出灯花。赢挚忽然敛了笑,从袖中摸出个巴掌大的蜜蜡娃娃。那娃娃眉眼活似天明,心口嵌着粒赤色晶石,细看竟有血丝在晶体内游走。夜枭啼叫声穿透宫墙,娃娃的眼睫突然颤动起来。
“赤帝蛊养成了。”他指尖轻点晶石,蜜蜡突然透明如琉璃,露出腔内盘踞的金色小蛇,“当年阿兄在我心口种蛊,如今该还给荆家小子了。”
蜜罐里的槐花蜜无风自动,凝成条细线钻进娃娃耳孔。嬴政的笔尖悬在半空,墨滴在砚台里砸出涟漪:“你舍得?”
“舍了蛊,换阿兄少屠座城。”赢挚把娃娃按进蜜罐,罐中突然浮出三百个米粒大的气泡,每个泡里都有孩童嬉戏的幻影,“墨家那帮傻子,真当苍龙七宿是什么灭世兵器。”他蘸着蜜在案上画圈,金线勾勒出农家田埂的模样,“哪比得上我这罐子,装着三百户农家的秋收甜头。”
更漏声里,蜜罐突然裂开蛛网细纹。赢挚的指尖在裂纹处一抹,蜜浆凝成条小青龙,鳞片是用压扁的麦芽糖拼成。小龙扑棱翅膀撞翻灯台,燎焦他半截袖子,焦糊味里混着槐花香:“看,苍龙现世了!”
五更梆子响时,赢挚蹲在窗棂上啃蜜瓜。瓜瓤流出的汁水在窗台上凝成楚地童谣,每个字都粘着黑籽:“阿兄,蒙恬运蜜的车队该过函谷关了。”
晨雾漫进殿内,嬴政抖开新绘的疆域图。墨迹未干的云梦泽水道上,蜜浆凝成行小字:“童血化蜜,不染刀兵”。松烟墨与蜂蜡香纠缠升腾,在梁柱间幻化出蒙恬铁骑押送蜂箱的虚影——每个蜂箱缝隙都渗出金线,在空中织成遮天蔽日的蜜网。
“你要的蜜道。”嬴政抛去虎符,铜兽纽划出弧线,惊起檐下栖息的夜枭。
赢挚接符咬了口,齿印处渗出槐花香:“假的!阿兄拿蜂蜡唬我。”他吐出半块融化的蜡渣,渣里裹着青铜碎屑,“真符在墨家手里?”
“在机关青龙的蜜囊里。”嬴政的嘴角微不可察地翘了翘,袖中滑出枚蜜蜡棋子,“你哄天明那套,该换换了。”棋子落地成灰,灰烬里爬出只琥珀色的蚂蚁,触角上粘着星图碎片。
晨光透窗时,赢挚的影子已融进宫墙。案头蜜罐里浮着张帛片,血字在蜜中沉浮:“蜜尽蛊醒时,阿兄莫嫌甜”。罐底沉着半枚桃核,核纹恰是楚地流传的赤帝斩蛇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