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叫小姐醒来打伤了护卫,抢了马逃走?她昨日被喂的迷神药伤身,切不可运功骑射,你们一个个都是干什么吃的?”
玉虹山外的驿站,梁夫人声嘶力竭的怒火几乎掀翻屋顶。
不多时,浩浩荡荡一列人马便断然调头,回追而去。
崎岖的山路单枪匹马易行,马车却艰难,打头追赶的侍卫一再回报,说眼睁睁看着小姐往长生宗的方向回去。
梁夫人屏息阖眼,内心翻涌,脑海内不断回荡着那日,素来乖巧温驯的女儿与她针锋相对的场景。
她一直牢牢牵在手里的风筝,像是乘了一阵不可抗拒的风,在凶猛地挣扎着,要甩脱她手中的线轮。
“给我追,给我追!”
“等押她回去立刻罚关十年的禁闭,给我跪宗祠,跪先祖,不知错不认错这辈子都别想再出来!”
“还有这不成体统的长生宗,日后与我梁家,与弦月门,永远势不两立!”
她顶着一口气一路追到长生宗正门城墙之下,终于发现了女儿的身影。
那是全梁家的仆役侍从,第一次看到满身衣冠狼狈的小姐。
湿透的外裳灌满夜风,鸦青长发在风中猎猎翻卷,修长的脖颈却如鹤一般高高昂起,沾血的嘴角噙起一抹畅快的狂笑。
怔神的侍女第一个反应过来,猛地一下扑到梁夫人脚边,哭喊道:“夫人!夫人!迷神药伤身,小姐执意纵马,已经咳血了!夫人!好言劝劝小姐便罢了吧!”
一时间,风啸声,人潮声,振铎声齐齐翻涌。
矗立在高台之上的戚怜望着底下这一幕,好半晌才发觉身旁的姜执素不知何时消失了一会儿。
只是来去如风,矫健而迅捷,再回来时手上多了那把梁香寻房里的满月弓。
姜执素与她对视,忽地一笑:“这等热闹,我不成体统的长生宗势必要掺和一脚,师姐,你方才说祝她自由,那我要助她,助她在这种时刻,手里还有一把弓。”
话一落,她弹指御剑,刹那间就跃身于城楼之外,伴着飒飒夜风,将满月弓自半空中抛下。
满身血腥的梁香寻抬手接过长弓,朝着姜执素粲然一笑。
而后抹去鼻尖将凝未凝的血珠,拉满弦,小臂浮起青筋,随即蹭的一下,箭尾翎毛擦过耳垂,带起一缕散落的碎发。
无边夜色中,她勾唇,随后一箭精准射穿了一堆人中那个诡异而泛着死气的傀儡夫君。
以及它身后,缓缓飘动的梁家旗帜。
与此同时,远在高台之上的戚怜几乎同步拉紧弓弦,火箭穿破长夜。
霎时间,点花礼成,辽阔夜空中星落云散,锦簇花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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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火大会三日后,有关梁家大小姐梁香寻离家出走的传闻渐渐传遍了整个修仙界。
【天爷,这真是什么鬼热闹,梁小姐也是好志气,被逼上绝路那就把绝路掀翻,直接把家里的旗子给射穿了。】
【真是意想不到!梁小姐竟然有如此高超的箭术,以往可只听说她长得倾国倾城,再无别的了。】
【诶不对,此前谁说长生宗在下一盘大棋来着?都出来!是不是打脸了?好嘛,据说梁夫人此行回去后可真是气疯了,好端端的女儿被蛊惑得离经叛道,当夜骑着一匹马就跑了,不知所踪,我听说梁夫人的状都已经告到宗门联盟去了。】
【啧啧啧,这梁家势力滔天,又有弦月门做帮衬,这长生宗啊,日后看来可是惨了哟。】
【梁家这有点仗势欺人了吧?那腿长在你家女儿自己身上,跑了还能怪长生宗不成?好歹大门大户,针对一个破落宗门未免太不体面了些!】
【你懂什么!这明着针对不好看,暗里打压打压出出气,那不是板上钉钉吗?】
……
咚咚咚——
寝宫门外的地板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未等珈蓝敲门,寝殿门就已欻拉一下被拉开。
只见姜执素一脸深沉地倚靠在门边,缓缓道:“怎么了,珈蓝,是不是穆云长老又发火了,是为梁夫人名下票行取消了长生宗所有抵押资质的事吧,是不是叫我去挨骂?”
珈蓝沉默一瞬。
掌门你虽然语气装得很悲怆,可你满脸精神抖擞的精气神可是瞒不住的啊!
今天甚至里三层外三层穿了八件衣服,戴了十八个钗子在头上哇!
珈蓝缓缓叹一声,毫无波澜道:“梁夫人不但下令名下票行往后都不准给长生宗作抵押,还勾连了弦月门的掌门,取消了咱们日后在万兽林的捕兽资格,连玉虹山出去的道儿都被封了。”
姜执素听得心旷神怡:“继续继续。”
珈蓝又叹一声:“……我们长生宗几乎到了最危险的时候,虽然声望尚可,可宗门的硬实力大大降低,上个月好不容易冲到的名次又调回去了。”
姜执素越听双眼越是发光,一把握住珈蓝的手,激动道:“所以!先前在长生宗山下排队说要拜宗门的人,是不是都打道回府了!是不是都看透了我长生宗就是个扶不起的烂墙!对我们大失所望!一人吐一口口水拍拍屁股走了!”
我是不是可以重新过上每天睡到下午的悠闲日子了!
珈蓝不语,珈蓝只是一味不语,继而抽出双手。
“掌门,好消息。”
“梁小姐有下落了。”
“她重回当年的华盖山,重新拜入了箭宗季长青仙长的门下。”
“季长青仙长等候这位心心念念的弟子数十年,听闻她这些年的种种遭遇,和在咱们长生宗的事儿,老泪纵横,当场放出话来,谁跟长生宗过不去,就是和他箭宗、和他季长青过不去。”
“掌门,所以……”
珈蓝微微吸一口气,“梁夫人咬牙放弃了所有针对,咱们长生宗的排名,已经挺进前五十了。”
“穆云长老派我来传话,是叮嘱您明日卯时准时到议事堂参会。”
“…………”
姜执素顿在原地片刻,如遭雷击。
那一整个下午,全宗门的人都看到掌门猛地蹿到寝殿屋顶上,被珈蓝姑娘和谢护法一人拽着条胳膊拽着条腿,破口大骂。
“季长青你个多管闲事的糟老头啊啊啊啊啊!”
同一时刻,正在高台上擦弓的戚怜,则收到了一只遥远的信鸽。
信纸展开,上面没有署名,只有三行字:
“我从小厌弃身体里的鹰妖血脉,它困厄我终生,使我的家族数百年来殚精竭虑,不容懈怠。”
“可时至今日我方知晓,这份血脉,也给我了一双能看向远方的眼睛。”
“那我便要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