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执素不是特地留下的。
事情已了,她也并没有闲心去关照一位陌生的村妇,只不过不想早早回去宗门受苦,想着忙里偷闲给自个儿放两天假。
这儿又是方圆几十里最好的客栈,坐山望水,风景怡然,据说还有几只毛色秀丽的小鸟,煞是有趣。
她吩咐谢南无先把阿异带回去关两天禁闭,随后就带着珈蓝准备入住客栈。
没成想这店内小儿鼻子翘到天上,洋洋道:“咱们客栈如今可是今非昔比,没听说啊?住进来位娘娘和皇子,已经被包下了,闲杂人等都休要靠近,我可是只伺候宫里人的跑堂。”
“哟哟,我当什么呢,只是伺候上娘娘皇子了,我还以为您亲自生上皇子了。”
“接着努力好好跑堂哈,这么努力有朝一日一定能让你家掌柜发大财的。”
呛完这两句,姜执素才后知后觉将那李阿满与店小二口中的娘娘联系起来。
李阿满,看不出来啊。
这阎王好见,小鬼难缠。
修仙界有规矩,不可擅自对凡人动用仙术,尤其不可恃强凌弱,否则人人得而诛之。
不可来硬的,她今日又格外想住进这客栈,只能沾沾李阿满的光。
于是敲敲柜台,打商量道:“喂,兄弟,我认识你们的娘娘,熟人,你先开间房给我,有空了去找娘娘确认一嘴就结了。”
店小二露出狐疑神色:“你?你能和娘娘是熟人?”
“包的,兄弟。”姜执素侧过脸来,指指脸上未消的巴掌印,“看见没,这就是娘娘昨儿下午打的,你说这关系熟不熟吧。”
店小二:滚吧您嘞这完犊子的。
店小二不买账,姜执素又带着珈蓝偷偷摸摸飞檐走壁去逗了逗店里两只鸟,冷不丁就望见一个神色鬼鬼祟祟的大夫来回踱步,口中念念有词。
细听之下,居然是栽害李阿满的计策,还是最质朴的狸猫换太子。
这李阿满,身边明枪暗箭还真不少。
姜执素想着顺手帮一把,看在这么个人情的面子上,李阿满事后怎么也得帮忙开个房间作为回报吧。
眼下,被买通的大夫被她五花大绑丢到了人前,四散的侍卫、公公,尤其李阿满那个继母和继妹的神色尤为精彩。
姜执素揉揉耳朵,问:“还验吗?”
“……验!”
李秋花心一横,今日既然已经把局做到这个份上,迟恐生变,不可拖延,顶着一背的冷汗道:“不过这位大夫怕是身子欠佳,不如让徐公公再去请一位大夫……”
李秋花庆幸一瞬,还好不止买通了这最近的大夫,连带着方圆几十里都打点过,留了后手。
谁知那忽然冒出的修仙女子却大手一挥。
“不用,多劳烦徐公公,我宗门里有的是医修,替寻常人查探身体只需一丈内催动灵力悬丝诊脉即可,李姑娘又极有可能将来当娘娘,我们的医修可比凡人大夫轻易多了,还不伤李姑娘身体。”
李秋花不由地往后一倒,与魏氏紧紧攥住了手。
医修,医修,怎地忘了还有这一些人!
看来今日……
“慢着。”
许久未曾出声的李阿满忽然开口,冷冷的目光在魏氏和李秋花身上掠过。
“我答应验身,可自然也不能白验,我受了污蔑,也不要你们的命,若验出来没问题,你们就把这客栈前两里长的山石路一块一块给擦拭干净,反之我亦然。”
魏氏后背不由打了个寒噤,回想起多年前。
她那二嫁的没福气的男人死在一场冬雪后。
隔日,她就紧赶慢赶攥住了全部家底,长舒一口气,也越发看那留下来的拖油瓶李阿满不满,支使她冬日饿着肚子去院子里擦石板。
李阿满原本绣工不错,再等两年怕是都能靠做绣活养活自己,可自那一次次寒冬的苦役后,她两手便废了。
这么些年不声不响,还当她没了记忆,原是都记在心底,攥成了经年累月不断积攒的仇恨。
到此时她才是真的怕了,后悔起了贪念和歹心,也顾不及颜面忽地扑跪过去,拉拽李阿满小臂:“阿满,何必如此呢娘也是关心你……你若不想验咱们就不验了,啊?”
姜执素环着胳膊嗤一声。
话都放出来了,还由得你在这发号施令的?
她咬破食指凌空画符,血珠在虚空中烧出焦黑的轮廓,随即手腕翻转,顷刻间罡风骤起,一个青灰色长衫长身玉立的男子出现在众人眼前。
被召唤而来的医修苍术望了望摊开的双手,对施印结咒的姜执素露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掌门,我依稀记得宗内的召临术有规定,提前一刻钟打招呼征得对方同意,你招呼也不打一声就施法,万一我在沐浴呢?”
“啊呀没事的,大不了借你一件外袍嘛,你就算在拉屎我都能亲自给你递两张纸——好了不说了,这会儿有正事,你帮忙查探一下,这位李阿满姑娘,可曾生育过,具体的孕期又曾在何时。”
苍术仍挂着淡淡的荒谬神情半死不活地扯了扯嘴角,活像半夜被老板一通微信电话叫起来加班的牛马,半晌,才不情不愿地探出灵力,凝成泛着微光的丝线缠绕在李阿满手腕上。
没一会儿,他便收回手,波澜不惊道:“这位李姑娘,不是处子之身,但也的确未曾生育过。”
霎时间四周一片寂静。
姜执素怀疑自己听错了,旋即上前按住他肩膀:“你再好好看看!我警告你你平时迟到早退摸鱼摆烂我都不跟你计较,这关键时候你可不准给我掉链子!”
“不会有错,我搭搭脉就知道了。”
苍术整整衣衫,语气淡漠。
周围顿时陷入了更加诡谲的死寂之中。
忽地一下,李秋花才如同回过神来,面露狂喜,疯了似的扯住徐公公衣袖:“公公,公公!这李阿满果然是在说谎,宗门医修之言还能有假?她这般就是拖着你我一同去死,公公,该让她就地正法才是!”
犹如炸锅一般,瞬间十几柄长剑齐刷刷出鞘,寒光浸浸。
而正在此时,李阿满怀中的孩子,忽地通身泛起幽幽如霜雪般的蓝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