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天色未明之际,姜执素就早早爬起来,一身利索的简装,避着全宗门上下所有人,悄然潜出去。
一夜过去已然冷静了好些。
她已打算好,要亲自去济世楼一趟。
苍术医术是高明——她昨晚骂他庸医也是一时上头泄愤而已,可到底医术再高明也有误诊的可能,济世楼的医修不计其数,都去问问,看看,又不吃亏。
万一呢,万一就有哪个天赋异禀的小医修诊断出她根本就没事,她还能带着这个好消息回来狠狠打苍术的脸。
哼。
她出了寝殿,外头晨雾弥漫。
经过祠堂时还特地进去了趟,虔诚拜了拜。
列祖列宗,虽然你们不是我真的列祖列宗,但看在本人平日里有什么好吃好喝的送过来供一份的份上,也保佑保佑我吧,放眼世间哪家祖宗还能吃到部队海鲜锅呢。
或者祖宗们更喜欢传统一点的贡品?
她折回去一趟,重新回来后摆上苹果橘子香蕉,再度拜了拜。
保佑我再活长一点点。
济世楼在长生宗以南,相隔不远,慢慢晃过去也不到半个时辰,天才刚亮,济世楼里已经书声琅琅了。
此前因地黄村一事,她受邀来此吃过宴席,算个好感度颇高的熟脸。
这一趟直接找上了济世楼的大师兄大师姐。
两人一左一右替她把脉,面色从松惬到凝重,余光不时重叠交汇,欲言又止。
“行,我大概知道什么意思了。”
姜执素说完这句停顿了下,又问:“那我还有多久的活头?”
两人彼此对视,不约而同:“半月左右。”
姜执素笑了一声,得,看来还是苍术技高一筹,至少还能多保她半月呢——她鼻腔有些痒,不自觉吸了好多下,又笑着道:“我能叫你们宗门上下所有医修都来看看吗?”
“这……不知姜掌门是何意?”
济世楼大师姐悄然拽住师弟,微微摇头。
仓促得知自己死讯,自然是难以在一时之内接受,可他二人已是济世楼之翘楚,医术修为的顶峰,几乎不会误判了。
把人都叫来,再一遍遍与姜掌门确认她的死讯吗?
这未免有些太伤人,还是拿着钝刀子一刀一刀凌迟的那种伤法。
而其本人神态倒是自然,还能说笑:“闲着嘛,春日了,也给师妹师弟们放放假,你们医修难道没有那种导师在前面查房,徒弟跟着进来观摩学习的习惯吗?”
边说边举起手掌:“我这个病,应该算疑难杂症了吧?多好的机会,让师妹师弟们开开眼啊。”
两人面面相觑,宛如被钉在原地。
师妹师弟们渐次来了。
原本奔走相告,欢天喜地,这一辈的小师妹师弟们恨不得整日都住壁览上,对传闻中的姜掌门可谓是奉若圭臬。
果然她一来就全宗门放假了,来替她搭个脉还有小点心吃。
可很快,一个个却又都笑不出声了,一屋子人如丧考妣。
经脉错乱,灵力无序,精血衰枯,天爷,这些……可都是濒死之相啊。
“我已查到此种同生蛊,蛊虫侵蚀身体,可寄主死前也不会让寄主太过痛苦而自尽,只会在最终前一刻一并爆发,那时恐怕会剧痛无比……”
大师姐越说嗓音越小。
姜执素则走神地想到,好哇,这蛊虫还挺人性化,像一些止痛药物似的,还能阻隔疼痛。
她上辈子很怕疼,一有点风吹草动就恨不得把止痛药当麦丽素吃,吃到相熟的朋友都时常惊恐。
“姜掌门,姜掌门?”
姜执素回过神来,越过大师姐欲言又止的脸,才发现已经时近黄昏,窗外云霞漫天。
该走了,再晚要赶不上回宗门吃晚饭了要。
她缓慢起身,思绪浸在这一片暮色里,五感微弱。
刚与众人道了别,出了门,就被一只手给拽住,从背后冒出来一个半大不小的小姑娘,围着济世楼医修的头巾,扣开她的手,硬是塞了一株草药在她手里。
“姜掌门,这是我前些日子偷偷上山采的药,是整座山最好最好的药,你试试吧,试试吧,你不要死……”
小姑娘求了半晌,逗得姜执素开怀一笑,俯身捏捏她的脸。
而后又抬头,望着偌大的济世楼,望着偌大的灵药山,仿佛从这一刻才彻底意识到和接受了,这里已经没有一个人,一株草药,能再救她的命。
她咧嘴笑着,最后轻轻抬手,施下一个巨大的忘尘诀,洗去了整个济世楼上上下下今日所有的记忆,没有人会再记得她今日来过。
还说要赶着回去吃晚饭呢,结果却是在外面又晃荡了大半天,天都黑了。
她直到回到长生宗山脚,才后知后觉想起,今日还是谢南无的生辰。
坏了,这死脑子。
她拔腿就往回跑去,一路火烧眉毛,满脑子都是坏了坏了坏了,又给谢南无整不高兴了。这人平日里永远一副无所吊谓的淡定神色,其实相处久了就知道,分明心细如发,心里知晓也惦记着所有事呢,还死装着嘴硬。
想到此,姜执素倒腾步子的速度直接翻了个倍,一路拨着人,闯着树就回去了,最后真在自己寝殿门口见到一个清霄挺拔的背影。
她拨拨头发,略微整理了下狼狈的仪容,还将挂到头发丝间的落花团了团,凹成一个小小的花束,镇定自若地走了过去。
谢南无将她从上到下打量了一圈,问:“有妖怪在后面追你?”
姜执素挠头,“哈哈,哈,哈哈。”
干笑两声后便勇敢地将小花束递过去,字正腔圆,“谢南无,生辰快乐!我、我是有要事耽误了,可绝对没忘你的生辰哈!你先拿着,但我告诉你哦这只是开胃小菜,我给你准备礼物了来着,就在里面,你跟我来。”
她自觉拉起谢南无的手,却没拉动,回头一看,谢南无揪着那束小花——对他的手掌大小来说就更小了,又是嫌弃又是笑。
“你是不是忘了,你门口的落花都是我每日顺手替你扫了的,这小花我已经见了十几日。”
姜执素啧他,“哎呀,干嘛!”
“不干嘛,”他一把反握她的手,将人扯近了些,不由分说就往她嘴里塞了个东西。
冰冰凉凉的,汁水饱满,又甜又酸。
“岭南的梅子,咱这儿还没到时节,今日我特地去了一趟给你摘的,你近来胃口不好,昨夜还吐了,吃些酸的,开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