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粒子刮过青砖墙缝发出细碎的呜咽，李天辰靴尖碾碎檐下凝结的冰棱。
他伸手拂开赵灵儿狐裘领口沾的雪片，指尖触到那枚嵌着摇光磁石的银锁时，突然被冰晶刺得一缩——锁链上蜿蜒的星图纹路竟在皮下泛出幽蓝荧光。
\"子时三刻，月犯天关。\"赵灵儿将佩剑往腰后推了推，呵出的白雾里浮动着细碎星芒，\"王爷可记得《灵宪》有载，此乃地脉异动之兆？\"
话音未落，西厢游廊转角传来瓦片碎裂声。
滑天翊裹着灰鼠裘从阴影里跌出来，官靴在冰面上划出凌乱痕迹。
这个向来端着架子的密探此刻面色青白如纸，怀里抱着的青铜罗盘正疯狂转动，磁针在二十八宿刻度间来回震颤。
\"王爷止步！\"他踉跄着抓住朱漆廊柱，\"那牟雨泽在磁符阁留下的判词...咳咳...\"一口血沫溅在冰面，瞬间凝结成赤色晶花，\"'贪狼吞月，九星倒悬'，今夜分明是......\"
李天辰剑鞘突然横在滑天翊喉间，截断了他嘶哑的警告。
檐角铜铃无风自动，三十步外别院的雕花木门正渗出缕缕寒气，门环上结满的冰晶竟诡异地聚成北斗杓形。
赵灵儿忽然按住丈夫手腕，她发间磁石与门环冰晶同时亮起，在雪幕中投射出交错的星轨。
卫俊驰就是在这光影交错间现身的。
玄铁重剑破开雪幕时带起龙吟般的颤鸣，这个沉默如山的男人像一尊从壁画里走下的金刚。
他斗篷上凝结的冰棱随步伐簌簌而落，每一片坠地都炸开蛛网状的霜纹。
李天辰瞳孔微缩——那些霜纹分明是缩小版的室宿星图。
\"让路。\"卫俊驰嗓音像生锈的齿轮摩擦，重剑在地面拖出幽蓝火星，\"或者......\"
\"敢问壮士，\"赵灵儿突然上前半步，广袖翻卷间抖落十二枚玉质卦签，在雪地上排列成井宿星阵，\"可识得璇玑阁主当年留在终南山的《冰魄箴》？\"她指尖轻点坎位卦签，冰晶突然沿着卦象蔓延，凝成一面透亮的八卦镜。
重剑悬在赵灵儿眉心三寸处凝住。
卫俊驰古井无波的脸上第一次泛起涟漪，他盯着冰镜中映出的牟雨泽剪影——那个神秘人正在屋内对着星图斟酒，杯中晃动的竟是银河般璀璨的液态星光。
\"半刻钟。\"卫俊驰收剑入鞘时，剑格上的睚眦兽首突然吐出团冰雾，雾中隐约浮现出慈恩寺地宫壁画上的乐舞图，\"主人说...你们会带着井宿的答案来。\"
当雕花木门吱呀开启时，李天辰敏锐地嗅到一丝熟悉的沉香味——与三日前磁符阁废墟中找到的半截引魂香如出一辙。
赵灵儿突然踉跄一下，她腰间玉坠与屋内某件器物产生共鸣，震得璎珞串珠迸裂四溅。
牟雨泽就坐在星图流转的紫檀案前，手中把玩的正是缺失的摇光磁石。
令人骇然的是，那磁石表面布满血色纹路，细看竟是缩小版的黄河九曲图。
他抬眼时，眸中竟有双瞳重叠，左眼映着十二青铜人偶的舞姿，右眼却是冰棺女子额间的月牙胎记。
\"比预期早了三十六个时辰。\"他弹指将磁石抛向半空，磁石悬停处突然展开幅全息的星官巡游图，\"不过也好，省得本座亲自去取秦王破阵乐的残谱。\"
窗外风雪骤急，一片贴着符咒的雪花突然穿透窗纸，在案头凝成滑天翊扭曲的脸：\"快走！
他根本不是...\"话未说完便炸成冰粉，却在消散前拼出个残缺的\"危\"字。
李天辰剑柄朱雀纹突然睁开赤目，他猛地将赵灵儿拉到身后。
地面星图不知何时已蔓延到他们脚下，二十八宿的鬼金羊方位正泛起诡异血光。
赵灵儿突然闷哼一声，她腕间磁石锁链自动解开，在空中拼成把钥匙的形状——正是幻象中青铜门北斗七星锁的制式。
\"勇气可嘉。\"牟雨泽抚掌轻笑，身后屏风上的洛神图突然活过来，画中女子伸手接住坠落的磁石钥匙，\"但你们可知...\"他蘸着杯中星辉在案上写了个\"嗔\"字，墨迹立刻燃烧成青紫色火焰，\"三十年前磁符阁大火，烧死的可不只是八百修士。\"
寒风突然卷着雪片倒灌进屋，所有烛火同时变成幽蓝色。
赵灵儿佩剑自动出鞘三寸，剑身映出的却不是当下场景——冰棺中的女子正在起舞，而她脚下蜿蜒的血迹，赫然是长安城的地下龙脉走向。
当子夜钟声从兴善寺方向传来时，牟雨泽指尖突然凝聚出一滴银色液体。
那水银般的物质在空中扭曲变形，渐渐凝成半枚虎符的形状。
李天辰呼吸一滞——这分明与父皇临终前交给他的那半枚天策虎符严丝合缝。
\"故事才刚开始呢。\"神秘人将虎符幻影弹向窗外，城南方向突然传来地动般的闷响。
赵灵儿一把抓住丈夫颤抖的手，两人掌心相触的刹那，磁石锁链突然迸发出前所未有的炽烈光芒，将整个房间照得如同白昼。
在强光遮蔽视线的瞬间，他们都听见了那个似曾相识的编钟旋律。
这次奏响的不仅是《璇玑引》，还夹杂着破阵乐的杀伐之音——就像三十年前磁符阁祭坛上，那位传奇阁主最后演奏的绝响。
冰晶在强光中折射出万千星芒，李天辰的剑柄朱雀纹发出清越长鸣。
赵灵儿腕间锁链幻化的钥匙突然调转方向，直指牟雨泽眉心三寸处悬浮的磁石核心。
神秘人唇角微翘，指尖轻轻叩击案上青玉镇纸，屋内所有星图竟如活物般开始缓慢旋转。
\"有趣。\"牟雨泽双瞳中的幻象突然重合，冰棺女子与青铜人偶在重叠的虚影里跳起胡旋舞，\"能触发璇玑锁共鸣的，三十年来你们是第四对。\"他抬手接住一片飘落的雪花，冰晶在掌心凝成半透明的《推背图》残页。
赵灵儿突然按住腰间剧烈震颤的玉珏，磁石锁链发出类似编钟的嗡鸣。
她脚下星宿方位突然偏移，天枢位迸发的寒气直窜脊椎。
电光石火间，李天辰揽住她腰身旋身错步，玄色披风扫过紫檀案时带起的气流竟将星图搅成漩涡。
\"当心井宿位！\"滑天翊嘶哑的喊叫从屋外传来，却像是隔着水幕般模糊不清。
卫俊驰的重剑突然横在门框，剑身映出十二道游动的星芒，竟与赵灵儿发间磁石产生诡异的共振。
牟雨泽轻笑一声，手中残页突然燃烧成青紫色火焰：\"李淳风当年在磁符阁布下二十八宿阵，可不是让后人当走马灯看的。\"他屈指弹飞火星，火焰在半空凝成缩小版的黄河舆图，某处河湾闪烁着与天策虎符相同的纹路。
赵灵儿突然踉跄着撞向星图流转的离位，磁石锁链与舆图幻象相接的刹那，她足尖金丝履竟开始结出霜花。
李天辰下意识伸手去扶，掌心贴上她后腰时，两人衣襟间缀着的磁石突然迸发虹光。
那些纠缠的星轨在他们周身织就光茧，映得少女耳垂上那点朱砂痣红得滴血。
\"王爷...\"赵灵儿气息拂过李天辰颈侧，他这才发现自己的玉冠不知何时已斜斜欲坠。
少女腕间锁链突然收紧，将两人手腕缠在一处，磁石相击发出类似编钟的清脆声响。
牟雨泽的叹息声里带着三分玩味：\"倒是比当年那对痴儿更...\"话音未落，西窗突然炸开漫天冰屑，九支刻着星宿纹的弩箭破空而来。
卫俊驰重剑挥出的气浪将箭矢绞成齑粉，却在冰雾中显露出箭尾缠绕的龙鳞金线——正是三日前慈恩寺佛宝失窃案的关键证物。
\"看来有人等不及了。\"神秘人蘸着星辉在案上画出个残缺的卦象，冰棺女子的幻影突然伸手抓住李天辰的剑穗，\"戌时三刻，带着《冰魄箴》去乐游原找...\"他忽然顿住，双瞳中映出截然不同的场景：左眼是玄武门飞檐上滴落的血珠，右眼却是曲江池底沉没的青铜编钟。
窗外风雪骤然狂暴，某种类似攻城锤的闷响震得屋梁簌簌落灰。
赵灵儿突然拽着李天辰急退三步，他们方才站立的地面突然隆起冰刺，排列成完整的翼宿星图。
滑天翊的青铜罗盘从窗缝滚进来，磁针正指着李天辰腰间虎符疯狂震颤。
\"小心地脉！\"赵灵儿挥剑斩断突然缠上李天辰脚踝的冰链，剑锋与冰晶相击竟迸出火星。
那些幽蓝的碎屑在空中组成句梵文，正是《秦王破阵乐》失传的第三叠唱词。
牟雨泽突然拂袖扫落案上所有器物，星图幻象如潮水般退去：\"告诉李靖后人，当年磁符阁地宫里的《黄裳录》...\"他话到半截突然咳出银色血珠，坠地即成冰晶卦象，\"在九曜逆行之夜，会指引你们找到真正的...\"
卫俊驰的重剑突然发出龙吟般的啸叫，剑身浮现出长安城地下沟渠的脉络图。
某个闪烁红光的节点正在急速逼近，沿途冰层接连爆裂的声响如同催命符咒。
李天辰猛然想起三日前在永兴坊酒肆听来的秘闻——那些关于\"地龙翻身\"前兆的醉话，此刻竟与眼前异象严丝合缝。
\"带他们走！\"牟雨泽双掌拍在紫檀案上，整张星图突然卷起形成光柱。
赵灵儿腰间的磁石钥匙自动飞向光柱中心，在虚空里撕开道泛着青光的裂隙。
卫俊驰单手提起滑天翊的后领，重剑在地面划出深达三寸的沟壑，火星在雪地上拼出个血色的\"嗔\"字。
当最后一片瓦当被狂风吹落时，李天辰听见了冰棺女子的歌声。
那声音穿透三十年的时光，与记忆里母妃临终前的呓语重叠成诡异的和弦。
赵灵儿突然反握住他的手，十指相扣的刹那，磁石锁链迸发的光芒吞没了所有声响。
在光幕完全闭合前的瞬间，李天辰分明看见牟雨泽的银发正在寸寸染黑。
神秘人撕开胸前衣襟，心口处嵌着的磁石核心正浮现出完整的黄河九曲图——与他们手中虎符的纹路，恰好能拼成大唐疆域的轮廓。
远处传来屋梁断裂的轰鸣，某种超越人力的威压正从地底喷薄而出。
赵灵儿突然将额头贴上他掌心，磁石共鸣的震颤中，少女带着血腥气的低语直刺耳膜：\"记住，子时三刻的北斗倒影......\"
最后一缕星光被黑暗吞噬时，他们都闻到了那股熟悉的沉香。
只是这次的气息里，混入了唯有皇陵深处才会滋生的、冰冷的死亡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