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叶青酒香尚未散尽，李天辰的指尖已划过青石墙面。
那些被雨水侵蚀的纹路在他眼中化作长安城舆图，北斗七星阵的珠痕恰好对应着灞陵七处暗哨。
\"这里。\"赵灵儿的剑穗在暮色中轻颤，金丝指向松林深处半掩的柴扉。
三株枯槐呈三才方位环抱茅屋，檐角悬着的琉璃灯竟与《璇玑图》背面缺失的角宿星位完全吻合。
李天辰刚要叩门，忽见窗纸上人影晃动。
东方诗琪的声音隔着门缝传来：\"二位请回。\"那声线像淬过冰的银针，刺得满地松针都瑟缩起来。
他瞥见门环上刻着半枚山鬼钱纹样，与令狐思睿后颈刺青如出一辙。
\"得罪了！\"李天辰掌心暗运擒龙劲，门闩发出细微裂响。
赵灵儿却按住他手背，春水剑横在两人之间：\"王爷可记得永泰坊的琉璃瓦？\"这话让他瞳孔骤缩——三年前他们追查盐铁案，正是强破密室导致关键账册自毁。
松涛声忽然汹涌如潮。
赵灵儿解下腰间玉珏，轻轻放在青石阶上。
月光流转间，那枚刻着\"璇\"字的玉佩竟与琉璃灯的光晕融成完整的二十八宿图。
她对着紧闭的门扉说起平康坊歌姬的故事：\"那位娘子临终前还在唱'北斗阑干南斗斜'，她腕间红绳系着的，正是这样的琉璃碎片。\"
茅屋后传来陶瓮碎裂的脆响。
李天辰看见窗纸洇开一片水痕，恍惚间想起灞桥柳絮落进酒盏的模样。
赵灵儿的声音愈发轻柔：\"诗琪先生可知，长安西市的胡姬为何要在月圆之夜用盐粒占卜？\"她指尖划过青苔斑驳的墙砖，\"她们说这是让亡魂尝不到眼泪的滋味。\"
门轴忽然发出苍老的吱呀声。
东方诗琪素白的手指扶着门框，腕间七宝镯叮咚作响，每颗宝石的位置都与李天辰破碎的金刚菩提串珠痕重合。
她望着赵灵儿玉珏上映出的星图，眼角细纹里藏着化不开的暮色：\"姑娘可知方才那故事里，歌姬唱的其实是武德九年的《璇玑变》？\"
李天辰的瞳孔猛地收缩。
他看见东方诗琪转身时，后襟隐约露出半幅刺青——那蜿蜒的墨线分明是缩小版的《山河社稷图》，潼关位置赫然标着与山鬼钱相同的符咒。
月光突然被流云遮蔽。
赵灵儿伸手去扶摇摇欲坠的老妇人，指尖触到她袖中滑落的桑皮纸残片。
当夜风卷起纸页的刹那，她看清上面焦糊的星象标记与酒窖暗门上的阴阳鱼锁完美契合。
东方诗琪枯瘦的手突然攥住赵灵儿手腕，在她掌心快速写下三个字。
赵灵儿感觉血脉突突直跳，那指尖的轨迹分明是《璇玑图》中央的\"心\"字回文，而最后一捺的颤抖，竟与公孙智宸软剑出鞘时的嗡鸣声暗合。
李天辰正要上前，却见赵灵儿轻轻摇头。
她鬓边的珍珠步摇在夜风中晃出奇异的光晕，恍若那年上元夜，他们在曲江池畔看到的万千河灯。
暮色将松针染成墨色时，赵灵儿的侧脸在琉璃灯光晕里泛着玉质光泽。
李天辰望着她睫毛上凝结的夜露，忽觉胸口比当年在碎叶城被狼牙箭贯穿时还要闷痛三分。
松风卷起她月白裙裾，露出缀着七颗东珠的软缎鞋面——那是他上月特意托波斯商人从拂菻国捎来的。
\"当心琉璃渣。\"他伸手拂去赵灵儿鬓边沾着的碎屑，指尖触到她耳垂的瞬间，分明感觉那枚翡翠耳坠在发烫。
三年前在剑南道遭遇火攻时，这耳坠曾替他挡下过淬毒的冷箭。
赵灵儿仰起脸，琉璃灯映得她眸中星河流转：\"王爷可还记得永泰坊那株垂丝海棠？\"她腕间的七宝镯与东方诗琪手中烛台相撞，发出清越的玉磬声。
李天辰呼吸一滞，那夜他们为追查盐铁案密探，曾在海棠树下埋过半块虎符。
东方诗琪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枯瘦的手指攥住赵灵儿披帛上的缠枝纹：\"姑娘可知...潼关十二连城的暗门...\"她袖中滑落的桑皮纸残片被烛火舔舐，显出血书般的朱砂印记。
李天辰瞳孔骤缩——那蜿蜒的墨线竟与三日前在灞陵地宫见到的《山河社稷图》残卷如出一辙。
\"先生！\"赵灵儿反手扣住老妇人命门，春水剑穗上的金铃无风自动。
李天辰瞥见东方诗琪后颈浮现的青色刺青，形状恰似半枚被利刃劈开的山鬼钱。
他想起五更时分在松林外见到的灰鸽，那些系在鸽足上的金线此刻正在记忆里灼灼生辉。
东方诗琪忽然笑起来，笑声像是碎瓷刮过青铜鼎：\"李公子请看。\"她掀开墙角陶瓮，浑浊的酒液里沉着九枚龟甲。
赵灵儿腕间七宝镯突然发出蜂鸣，最中央的孔雀石竟与龟甲裂纹组成完整的角宿星图。
李天辰的指尖抚过龟甲边缘，触到熟悉的楔形刻痕——这与他在御马监密室见过的军械图暗记何其相似。
\"当年平阳公主...\"东方诗琪的话被突如其来的松涛声吞没。
赵灵儿突然握住老妇人手腕，玉珏上的璇字在月光下泛出血色：\"可是与永徽元年的彗星有关？\"她话音未落，琉璃灯中的火焰陡然蹿高三寸，将墙上的《璇玑图》拓影照得纤毫毕现。
李天辰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看见东方诗琪用指甲在酒液表面划出七道涟漪，每道涟漪中心都浮起半粒盐晶——这分明是胡姬占卜术中最隐秘的\"七星泣泪\"之法。
赵灵儿的披帛无风自舞，露出内衬上绣着的二十八宿图，西方白虎星宿的位置正渗出点点朱砂。
\"潼关...暗门...\"东方诗琪的嗓音突然变得清越如少女，她扯开衣襟，苍白的皮肤上蜿蜒着鎏金般的星轨。
李天辰的喉结上下滚动，这些星轨走向竟与三日前他破解的《璇玑图》残章完全吻合。
赵灵儿的指尖轻触星轨交汇处，那里的皮肤突然泛起桃色，恍若当年他们在骊山温泉看到的朝霞。
当第一滴夜露砸碎在窗棂时，东方诗琪颓然跌坐在蒲团上。
她枯槁的手指突然变得莹润如玉，从发间拔下一支骨簪：\"此物...\"话未说完，远处松林突然传来宿鸟惊飞之声。
赵灵儿腕间七宝镯应声而裂，七颗宝石在青砖地面滚成北斗之形。
李天辰闪电般揽住赵灵儿腰身，玄色大氅在夜风中猎猎作响。
他嗅到她发间淡淡的沉水香，恍若那年元夕在曲江池画舫闻到的气息。
赵灵儿的掌心贴在他心口，指尖沾着的盐粒竟在皮肤上灼出星形红痕。
\"当心潼关的月亮。\"东方诗琪将骨簪塞进赵灵儿手中，簪头突然弹出三寸长的薄刃——那寒芒与三年前刺伤李天辰的西域弯刀如出一辙。
老妇人眼角的皱纹里渗出黑血，\"子时三刻的暗河...\"话音戛然而止，她喉间突然浮现出山鬼钱状的淤青。
松涛声在某个瞬间完全静止。
赵灵儿忽然踮起脚尖，唇瓣轻轻擦过李天辰的下颌：\"王爷可闻到龙涎香？\"她说话时的气息拂过他颈侧旧伤，那处箭疤竟泛起诡异的麻痒。
李天辰的喉结动了动，忽然想起十二岁那年误入太液池禁地时闻到的腐朽莲香。
东方诗琪的尸体在他们转身时化作飞灰。
赵灵儿握着的骨簪突然发烫，簪身浮现出细如发丝的铭文。
李天辰的瞳孔猛地收缩——这些文字与他在敦煌莫高窟见过的龟兹古卷惊人相似，而最后一个字符的形状，正是《山河社稷图》上标记着秘宝所在的图腾。
松林深处传来陶埙呜咽，曲调正是武德九年的《璇玑变》。
李天辰感觉怀中的赵灵儿突然颤抖起来，她的耳坠不知何时变成了血红色。
当第一缕月光穿透云层时，他们同时看到松针在地上投出的影子——那分明是缩小版的潼关十二连城立体图，西北角的暗门位置闪烁着磷火般的幽光。
夜枭的啼叫撕破寂静时，赵灵儿忽然抓紧李天辰的手。
她腕间新换的翡翠镯子正在渗出青苔般的液滴，那些液滴落地瞬间就凝成冰晶，排列出与《璇玑图》背面完全相同的凶煞星位。
松涛声里忽然混入某种黏稠的涌动声，恍若巨兽在深渊之下翻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