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府衙后厨的雕花木窗半悬着,昨夜风雨打湿的窗纸还黏在窗棂上,施不全伸手捻起一片碎屑,对着天光细看:\"这青芦叶边缘泛着金线,是御赐五毒粽独有的标记。\"
李仙忱举着西洋水晶镜蹲在墙角,忽然\"咦\"了一声。青砖缝里几点暗红在镜片下显出原形,竟是干涸的血珠。他顺着血迹往前探,铜盆架下赫然躺着半截断甲,染着丹蔻的甲片上还沾着糯米粒。
\"大人请看这个。\"李仙忱用银镊子夹起一片焦黑纸灰,\"这符纸烧得蹊跷,寻常黄表纸遇水即糊,这纸灰却凝而不散。\"他将纸灰浸入茶盏,灰烬竟在水中舒展成蝌蚪状的符文。
更鼓声惊起檐下栖鸦,施不全望着西厢房梁上垂落的香灰绳结,那绳结打着古怪的梅花扣。突然一阵穿堂风过,绳结里簌簌落下些香灰,在青砖地上显出个残缺的八卦图案。
\"城南酒肆的刘氏今早来报失窃。\"差役呈上案卷,\"说是丢了坛雄黄酒,偏那酒坛上画着钟馗捉鬼图。\"李仙忱闻言手指微颤,昨夜护城河浮尸腰间,不正系着半截画了钟馗的红绸?
城南酒肆的杏黄旗在暮色里蜷成团,李仙忱掀开沾着艾草汁的门帘,正撞见老板娘刘氏往神龛插香。三根线香无风自折,香灰簌簌落在供着的钟馗木雕上,那木雕双眼镶着绿松石,在烟雾里泛着幽光。
\"官爷也来查雄黄酒失窃?\"刘氏转身时裙摆扫过青砖,李仙忱瞥见她绣鞋帮子沾着暗红碎屑——正是御赐粽特有的金线粽叶。柜台后的酒坛堆中,缺失的那处积灰形状古怪,竟似半枚染血的脚印。
施不全在酒窖深处突然驻足。潮湿石壁上赫然留着五道抓痕,糯米粒嵌在青苔间,抓痕尽头悬着半截褪色的五彩丝绦。他取下丝绦对着气死风灯细看,丝线里绞着几根灰白毛发。
\"二十年前顾家灭门案。\"李仙忱在返程轿中忽然开口,\"卷宗记载顾夫人被拖行三十丈,指甲缝里塞满五彩丝线。\"他掏出琉璃瓶,浸泡其中的粽叶碎片正渗出诡异蓝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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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西乱葬岗飘起青荧荧的鬼火,赌徒陈三蜷在歪脖子槐树下,怀里紧搂的包袱皮渗出血水。更夫老周说前夜三更天,亲眼见陈三对着空气作揖:\"顾老爷饶命,那批货我真没经手!\"
李仙忱掀开义庄停尸房的草席,无头尸的右手小指缺了半截。他蘸着姜汁涂抹尸身,青紫皮肤上逐渐显现出暗纹——竟是半幅刺青,纹着\"丙戌年端阳\"五个小楷。
\"陈三昨夜在赌坊押的玉佩。\"施不全将证物摊在青石案上,\"这双鲤衔珠的纹样,分明是顾家祠堂地砖的图案。\"玉佩边缘还沾着星点朱砂,在烛火下泛着铁锈般的腥气。
窗外忽有瓦片碎裂声。衙役追至后院,只见墙头飘落半张黄符,符纸背面画着扭曲的蜈蚣。李仙忱将符纸浸入雄黄酒,朱砂符文竟游动起来,在酒面拼出\"亥时三刻\"四个血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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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记肉铺的铜钩还挂着霜,施不全用银刀刮下冰碴,在晨光里显出细碎的翡翠绿。李仙忱盯着地窖角落的冰棺,棺盖上深深浅浅的划痕组成八卦离位,棺内残留的糯米已结成猩红冰晶。
\"尸体右手本该有烫伤疤痕。\"仵作指着验尸格目惊疑不定,\"但这具尸首皮肉光洁,倒像是...像是二十年前的旧伤。\"话音未落,后院传来重物落水声,众人赶到时,只见张全溺毙在腌肉缸中,手里攥着半片金线粽叶。
李仙忱突然夺过灯笼照向屋檐。冰棺折射的光斑在梁木间游移,渐渐聚成顾家老宅的轮廓。他摸出三枚铜钱掷向光阵,钱币竟悬空旋转,最终指向府衙西厢的方位。
\"速回!\"施不全靴底黏着的冰渣突然发烫,抬脚只见融化处爬出密密麻麻的尸虫,虫群组成箭头直指护城河。河岸边,赵秀才正将画满符咒的河灯放入水中,灯芯燃起的竟是幽蓝鬼火。
西厢房的更漏子突然倒流,李仙忱按住施不全欲掀床帐的手。月光透过窗棂斜切而入,床榻阴影里浮着层冰晶,昨夜铺好的被褥竟结着薄霜。他掏出罗盘平推入帐,磁针疯狂旋转后直指房梁——那里垂落的香灰绳结正渗出琥珀色黏液。
\"这是昆仑玄冰。\"李仙忱蘸取黏液在烛火上烤灼,青烟凝成顾家族徽,\"凶手用冰棺延缓尸体腐败,却在西厢布置逆转阵法,让二十年前的怨气渗入现世。\"他说着掀开地砖,砖下埋着的翡翠耳坠缠满头发,发丝末端还粘着新鲜头皮。
赌徒陈三的尸首在此时发生异变。义庄烛火骤灭,黑暗中响起啃噬声,衙役重新掌灯时,尸身右手小指断面竟长出五彩丝线。李仙忱扯动丝线,房梁簌簌落下金线粽叶,每片叶脉都拼出\"丙戌\"字样。
\"这才是真正的死亡时间。\"施不全突然拎出酒肆地窖的藏冰桶,桶壁水痕在宣纸上拓出盐商顾家的水纹印,\"张全运送的根本不是鲜肉,而是二十年前就冻存的尸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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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秀才的河灯在护城河心炸开幽蓝焰火,李仙忱踏着糯米铺就的星位疾走。水面突然浮起九十九只青粽,按二十八宿排列,每只粽子都缠着浸血的五彩绳。他甩出袖中铜钱击碎主位粽,粽叶散开露出半块头骨,天灵盖上钉着画满符咒的桃木钉。
\"好个借阴粽改命的局!\"李仙忱割破手指将血滴入罗盘,磁针爆出火花指向刘氏酒肆,\"五毒粽锁魂,雄黄酒养尸,钟馗像镇煞——那女人在炼活人傀!\"
众人撞开酒窖暗门时,刘氏正将最后片粽叶贴向冰棺。棺中女尸面容竟与刘氏一模一样,只是脖颈处爬着蜈蚣状疤痕。李仙忱挥剑斩断棺盖符文,女尸口中突然吐出翡翠耳坠,耳坠背面赫然刻着\"顾氏婉容\"。
\"二十年前端午,顾夫人被活埋前扯下凶徒耳坠。\"李仙忱举起耳坠对准月光,翡翠内部显现出半张男人面孔,\"刘掌柜,哦不...顾家庶子顾明德,你这易容术当真了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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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更梆子敲响时全城雄鸡齐喑,顾明德狂笑着撕开人皮面具,将五毒粽抛向冰棺。尸首突然坐起,无头身躯从暗格爬出,双手捧着颗结满冰霜的头颅——正是赵秀才!头颅睁开双眼,瞳孔里映着当年屠杀场景:十二岁的顾明德被按在祠堂,亲眼看着嫡母将毒粽塞进亲娘喉中。
\"我要她们尝尝魂魄永困的滋味!\"顾明德挥动桃木剑引雷,却劈中了自己埋下的引魂粽。李仙忱早将真五毒粽换成普通粽子,反用钟馗像上的绿松石折射月光,在冰棺画出破煞符。
施不全趁机掀开酒坛,坛中雄黄酒已换成黑狗血。血雨倾盆而下时,无头尸身突然转向顾明德,腐烂的双手死死掐住他脖颈。香灰绳结在此刻燃起青焰,将二十年的怨气烧成灰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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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午后的护城河飘着零星粽叶,李仙忱在城隍庙前焚化最后张符纸。施不全摩挲着找回的御赐金线粽,忽然嗅到淡淡腐味。剥开层层粽叶,内馅糯米里埋着半枚带牙印的翡翠耳坠——真正的顾夫人遗物,此刻正在阳光下渗出黑血。
庙檐阴影里,赵秀才的河灯残骸随风翻动,灯骨上隐约可见新鲜咬痕。更深的暗处,有人轻轻哼起顾家灭门夜流传的童谣:\"金线粽,银线缠,吃完粽子见阎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