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注,豆大的雨点砸在青石板上,溅起朵朵水花。施世纶勒住缰绳,抬眼望见前方山坳里矗立着一座破败门楼,飞檐上的鸱吻缺了半边,朱漆剥落的匾额歪斜挂着\"永宁驿\"三个大字。
\"大人,这驿站瞧着荒废多年......\"班头赵虎话未说完,一道闪电劈开暮色,映得门楼前两只石狮面目狰狞。施世纶翻身下马,玄色官靴踩在积水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纵是鬼宅也得住。\"
推开吱呀作响的松木大门,霉味扑面而来。正厅八仙桌上积着半寸厚的灰,墙角蛛网里悬着干瘪的蛾子。黄天霸举着火折子转了一圈,突然怪叫一声——神龛里供奉的城隍像竟缺了右眼,空洞洞的眼眶正对着来客。
\"都警醒些。\"施世纶解下湿透的披风,\"赵虎带人收拾东厢房,黄班头检查马厩。\"他伸手抚过厅柱上的雕花,指尖沾着暗红碎屑,凑到鼻尖竟是淡淡的血腥气。
三更梆子响过,值夜的张二狗正抱着水火棍打盹。忽听得瓦当叮咚作响,抬头就见两点幽蓝鬼火从照壁后飘来,穿过回廊直扑西厢房。那火苗里隐约显出张人脸,七窍流血的模样吓得他裤裆一热。
\"闹鬼啦!\"惨叫声惊破雨夜。等众人提着灯笼赶来,只见张二狗半个身子卡在灶膛里,屁股上还挂着半截蜘蛛网。赵虎憋着笑把人拽出来,黄天霸突然指着房梁倒抽冷气——三丈高的横梁上,赫然印着个焦黑的手印。
施世纶举灯细看,手印边缘泛着青白磷光。他俯身拾起块碎砖,砖缝里黏着些银灰粉末:\"取些陈醋来。\"酸液淋下,粉末登时腾起缕缕青烟。老驿卒扑通跪地:\"是...是二十年前暴毙的刘驿丞索命来了!\"
灶膛里腾起的烟灰呛得张二狗直咳嗽,赵虎揪着他后领子往外拽时,一块青砖突然从灶台内壁脱落。施世纶俯身拾起砖块,火光照见砖缝里嵌着半截泛黄纸角——竟是前朝工部特制的桑皮纸。
\"取铁锹来。\"施公话音未落,黄天霸已用腰刀撬开暗格。尘封的铜匣里躺着一卷羊皮舆图,墨线勾勒的地下密道如蛛网般蔓延,其中一条红线直指驿站东北角的古槐。
老驿卒突然浑身发抖:\"大人快把这祸害烧了!刘驿丞就是看了这图...\"话音戛然而止,屋外传来瓦片碎裂声。赵虎提刀冲出去,只见一道黑影掠过飞檐,青灰衣摆在月下一闪而逝。
施世纶展开舆图,指尖顺着密道纹路游走,忽然停在标注\"丙寅年修\"的朱砂印上。这是康熙二十五年,正是永宁驿被裁撤的年头。他转头看向瑟瑟发抖的老驿卒:\"当年刘驿丞暴毙前夜,可曾见过穿灰鼠皮袄的访客?\"
\"您...您怎知...\"老人跌坐在地,\"那日申时来了个戴斗笠的,驿丞大人见了他腰间玉佩,竟打翻了茶盏...\"
破晓时分,施公命人在古槐下架起竹梯。黄天霸攀到树冠处,突然扯下段缠在枝桠间的天蚕丝。这产自江南的珍品在晨光里泛着淡金,末端还沾着未燃尽的磷粉。
\"昨夜西风三级。\"施公捻着丝线轻笑,\"劳烦赵班头去查查,方圆五十里谁家养着七尺以上的青鸾风筝。\"他转身望向回廊梁柱,那些雕着狴犴兽头的斗拱间,隐约可见细密的摩擦痕迹。
当衙役们按图索骥找到密道入口时,腐朽的柏木门后传来浓重血腥气。三具白骨呈跪姿陈列在石台上,天灵盖皆被利器洞穿,其中一具掌骨间还攥着半块羊脂玉环——与老驿卒描述的访客玉佩纹样分毫不差。
\"大人!灶房水缸下有血衣!\"张二狗的叫喊带着哭腔。他方才为洗去裤裆污渍去打水,却捞起件浸满淤泥的灰鼠皮袄,衣襟处用金线绣着朵半开的优昙花。
晨雾未散,赵虎带着两个衙役抡起铁镐。古槐盘根错节的根部突然崩裂,露出半截锡盒。盒盖上錾刻的狴犴兽在日光下泛着冷光,施公用帕子裹住手掀开盒盖,泛黄的宣纸抖落出细碎霉斑。
\"臣刘秉忠泣血谨奏:康熙二十五年三月初七,江宁织造曹寅亲随持金批密令,着永宁驿转运云锦三千匹...\"施公念到此处忽然噤声,舆图上那条朱砂红线突然在脑海中连成箭矢——正指向曹家在直隶的别院。
黄天霸突然指着锡盒夹层惊呼:\"这油纸包里裹着的,莫不是...\"话音未落,一支鸣镝破空而来。施公反手甩出官帽,精钢打造的帽正与箭簇相撞,迸出几点火星。
\"护住账册!\"赵虎旋身挥刀,第二支箭却射中他左肩。血珠溅在槐树根部的青苔上,竟泛起诡异的靛蓝色。施公瞥见东厢房窗纸闪过人影,袖中飞蝗石疾射而出,窗棂后传来重物坠地声。
灶房里,张二狗正撅着屁股刷洗血衣。皂角水冲开淤泥,灰鼠皮袄内襟忽现密密麻麻的针孔。他凑近细看,那些孔洞竟组成了江宁织造局的朱雀纹印。
\"娘嘞!这衣裳会吃人!\"他连滚带爬往外跑,却被门槛绊了个跟头。怀里的血衣飞出去,正罩在闻声赶来的黄天霸头上。日光透过窗纸照在布料上,针孔在墙面投射出清晰的账目——正是二十年前失踪的贡品清单。
施公抚掌而笑:\"好个无字天书!速取牛乳与茜草汁来!\"当混合液体泼洒在皮袄上,被汗渍浸透的密写文字渐渐浮现:\"丙寅年腊月初三,收暹罗象牙十八担,折银九千两...\"
灶膛暗格突然传来异响,三只肥硕的灰鼠叼着半截玉带钩窜出。赵虎忍痛掷出腰刀,刀刃擦过鼠尾钉入砖缝,震落块松动的墙砖。砖后凹槽里,刘驿丞的犀角簪插着封火漆信,漆印正是江宁织造局的朱雀纹。
黄天霸单枪匹马闯入城南风筝作坊时,暴雨正酣。三十斤重的青鸾风筝骨架横在院中,竹篾上沾着的磷粉被雨水冲成道道鬼画符。作坊主老吴头缩在檐下烤火,忽见官刀架颈,颤巍巍指向城隍庙方向。
\"官爷饶命!前日有个戴青铜面具的爷,非要订七丈长的蜈蚣风筝...\"他话音未落,庙宇方向突然腾起火光。黄天霸策马赶去,只见百足蜈蚣正拖着磷火升空,二十八个竹节腹腔里都塞着燃烧的硫磺弹。
\"咔嚓\"一声裂响,风筝线被埋伏的赵虎斩断。燃烧的蜈蚣坠入永定河,激起的水雾中冲出个灰衣人。施公在岸边张开浸过醋的渔网,那人撞进网中瞬间,面具脱落露出张烧伤的脸——竟是二十年前就该问斩的江洋大盗\"一阵风\"。
\"曹家的银子养人倒是长久。\"施公扯开犯人衣领,锁骨处的优昙花刺青正在溃烂,\"当年刘驿丞将账册一分为三,舆图在灶台,密信在槐树,最后一份怕是藏在...\"他突然抬脚跺向地面,青砖下传来空洞回响。
暴雨初歇,施公站在永宁驿门楼前。赵虎肩头裹着纱布,将真凶押上囚车。黄天霸拎着从密道起获的鎏金账册,封皮上朱雀纹在夕阳下淌血般刺目。张二狗抱着水洗过的灰鼠皮袄傻笑,全然不知自己裤裆后还粘着半片枯叶。
\"回京后该会会曹大人了。\"施公摩挲着刘驿丞的犀角簪,簪头突然弹出一截薄刃,寒光映出匾额上\"永宁\"二字——那\"宁\"字的一点,原是块嵌着毒针的玄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