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队继续南下,这日来到徐州地界。天色将晚,忽见岸边一队官兵押着十余名披枷带锁的犯人前行。那些犯人个个面黄肌瘦,有老有少,最小的不过十来岁年纪。
施公命人询问,回报说是\"谋反逆贼\",要押往省城问斩。
施公觉得蹊跷,便召来为首的军官问话。那军官见是钦差,不敢隐瞒:\"回大人,这些是白莲教余孽,在萧县聚众谋反,被知县老爷带兵剿灭。\"
犯人中有个白发老者高喊:\"冤枉啊!我们只是饥民,去县衙求粮,怎就成了反贼?\"
施公细问之下,得知萧县去年遭灾,知县不但不赈济,反而加征钱粮,百姓苦不堪言。数百饥民去县衙请愿,却被诬为\"白莲教聚众谋反\",当场格杀数十,擒获这些\"首恶\"。
听闻此情,施公怒发冲冠:\"岂有此理!草菅人命,天理难容!\"当即下令改道萧县,要彻查此事。
黄天霸见施公面色铁青,劝道:\"大人,此事牵涉地方官,是否先奏明朝廷?\"
施公断然道:\"民生疾苦,刻不容缓。若等公文往返,这些无辜百姓早已人头落地!本官既为钦差,就当为民请命!\"
船头转向,朝着萧县驶去。夕阳如血,照在施公坚毅的面庞上,映出一片赤诚丹心......
船抵萧县码头时,已是次日晌午。本该热闹的码头却冷冷清清,几个衣衫褴褛的乞丐缩在墙角,见官船靠岸,眼中闪过惊恐之色,纷纷躲藏。
施公看在眼里,眉头深锁。他换上便服,只带黄天霸与关小西二人上岸查探。县城街道萧条,店铺大半关门,墙上还残留着斑斑血迹。
三人走进一家尚在营业的茶肆。掌柜见有客到,慌忙迎上,待看清是生面孔,又警惕起来:\"三位客官是...\"
黄天霸放下一块碎银:\"路过商人,讨碗茶喝。\"
热茶上桌,施公似不经意地问道:\"掌柜的,县城怎如此冷清?\"
掌柜四下张望,压低声音:\"客官有所不知,上月饥民闹事,县太爷派兵镇压,杀了不少人。如今风声鹤唳,谁敢出门?\"
\"我等途中见官兵押解犯人,说是白莲教?\"
掌柜面色陡变,连连摆手:\"客官慎言!这话传出去要杀头的!那些都是...都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道,\"茶凉了,小的给客官换一壶。\"
正说话间,街上一阵骚动。只见一队差役押着个披头散发的妇人走过,那妇人怀中还抱着个啼哭的婴儿。
\"冤枉啊!我家男人不是反贼...\"妇人哭喊着,却被差役一脚踢倒。
施公拍案而起,黄天霸急忙按住他手臂,低声道:\"大人,小不忍则乱大谋。\"
施公强压怒火,问掌柜:\"这是怎么回事?\"
掌柜泪流满面:\"作孽啊!那是张秀才的娘子。张秀才只因写了首讽喻诗,就被指为白莲教,昨日刚死在牢里...\"
离了茶肆,施公立即命人持钦差节钺前往县衙。萧县知县吴良德闻讯,慌忙率众迎接。这吴知县四十出头,肥头大耳,一身官服绷得紧紧的,活像个裹了锦缎的皮球。
\"下官参见钦差大人!不知大人驾到,有失远迎,恕罪恕罪!\"吴知县跪在地上,额头抵着青石板,活像只摇尾乞怜的哈巴狗。
施公冷冷道:\"吴知县,本官途经贵县,见官兵押解犯人,说是白莲教谋反?\"
吴知县眼珠一转:\"回大人,正是。这些刁民借饥荒之名聚众造反,幸得下官及时镇压,才未酿成大祸。\"
\"可有实证?\"
\"有!有!\"吴知县忙命人取来一堆\"罪证\"——几本破烂经书、几把锈迹斑斑的刀剑,还有一面皱巴巴的白旗。
施公略一翻看,发现经书不过是寻常佛经,白旗上歪歪扭扭写着\"求粮活命\"四字,哪有什么\"反清复明\"的字样?
\"吴知县,这些就是谋反证据?\"施公声音陡然转厉。
吴知县汗如雨下:\"这...这些刁民狡猾得很...\"
施公不再多言,命人将狱中囚犯全部提来复审,又派黄天霸带人暗访受灾乡村。
县衙大牢阴暗潮湿,数十名\"反贼\"蜷缩在草堆中,个个遍体鳞伤。见施公进来,一个白发老者突然扑到栅栏前:\"青天大老爷!小民冤枉啊!\"
施公细问之下,得知老者名叫陈老实,是城东陈家村的里正。去年萧县大旱,颗粒无收,村民饿死大半。陈老实带着村民到县衙求赈,反被诬为\"聚众谋反\"。
\"大人,我们哪懂什么白莲教?不过是想讨口饭吃...\"陈老实老泪纵横,从怀中掏出半块黑乎乎的糠饼,\"这是小民在牢里三天的口粮,留给小孙子的...\"
施公接过那硬如石块的糠饼,心如刀绞。他环顾四周,发现囚犯中有白发苍苍的老者,有面黄肌瘦的妇人,甚至还有几个十来岁的孩子,哪像什么反贼?
\"吴知县!\"施公怒喝,\"这些老弱妇孺也能谋反?\"
吴知县支支吾吾:\"这...这是反贼家眷,按律当连坐...\"
这时,黄天霸匆匆回来,在施公耳边低语几句。施公面色愈发阴沉——原来吴知县不但不赈灾,反而借机加征\"抗旱捐\",中饱私囊。百姓稍有怨言,便被扣上\"白莲教\"的帽子下狱,已有上百人冤死牢中!
\"吴良德!\"施公直呼其名,\"你贪赃枉法,草菅人命,该当何罪?\"
吴知县扑通跪地:\"大人明鉴!下官...下官也是奉上峰之命...\"
\"上峰是谁?\"
\"是...是...\"吴知县突然眼珠暴突,口吐白沫,栽倒在地。府医赶来查验,竟是中了剧毒!
临死前,吴知县挣扎着指向案上一份公文,喉间咯咯作响,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施公查看那份公文,是淮安知府刘一鹏发来的,内容无非是催缴钱粮的官样文章。但细看之下,公文边角有几个不起眼的墨点,排列怪异。
\"是密码。\"关小西低声道,\"江湖上常用的暗记。\"
经破解,暗号意为\"速除祸首,勿留痕迹\"。施公恍然大悟——吴知县不过是棋子,背后另有主使!
正在此时,衙役来报,说在吴知县书房暗格中发现一本账册。账册记载着近两年吴知县向刘一鹏行贿的明细,累计白银五万两之巨!另有\"抗旱捐剿匪饷\"等苛捐杂税二十余项,搜刮民脂民膏无数。
\"难怪吴良德要诬良为盗!\"施公拍案道,\"不把饥民打成反贼,如何解释这些苛捐?如何解释饿殍遍野?\"
黄天霸提醒:\"大人,刘一鹏官居四品,若无确凿证据,恐难定案。\"
施公沉吟片刻,忽然问:\"吴知县中的什么毒?\"
忤作答道:\"是江湖罕见的'阎王笑',中毒者七窍流血而亡,痛苦万分。\"
\"能弄到此毒的,绝非寻常人物。\"施公目光炯炯,\"刘一鹏身边必有江湖败类相助。天霸,你速去查探;小西,你带人护送这些冤民回乡,开仓放粮!\"
安排妥当,施公亲赴淮安府。为防打草惊蛇,他假意认可吴知县所为,在公文中称赞其\"剿匪有功\",请求刘知府保举嘉奖。
淮安府城繁华远胜萧县,施公一行刚入城,就有知府衙役前来迎接,说是刘大人已在府衙设宴。
宴席上,刘一鹏殷勤劝酒。此人四十有五,面白无须,说话慢条斯理,一副儒雅做派。但施公敏锐地注意到,他右手小指留着寸许长的指甲,不时无意识地轻叩桌面。
\"施大人年轻有为,刘某仰慕已久。\"刘一鹏举杯道,\"萧县刁民作乱,多亏大人明察秋毫。\"
施公故作醉态:\"刘大人过奖。不过吴知县死得蹊跷...\"
刘一鹏眼中闪过一丝警觉:\"是啊,听说中毒而亡?想必是白莲教余孽报复。\"
\"下官验过,是'阎王笑'。\"
刘一鹏手中酒杯微微一颤:\"施大人见识广博,连江湖奇毒都识得。\"
施公哈哈一笑:\"略知一二。此毒出自四川唐门,江湖上能弄到的不过三五人...\"
话未说完,忽听屏风后一声轻响。施公佯装不觉,继续饮酒。宴罢回驿馆,黄天霸已在等候。
\"大人所料不差,\"黄天霸低声道,\"刘一鹏幕僚中有个叫冷面判官崔成的,正是四川唐门弃徒,擅使毒药暗器。\"
正说着,窗外\"嗖\"地射进一支飞镖,钉在柱上,镖上缠着纸条:\"欲知真相,子时独赴城隍庙。\"
子夜时分,施公单刀赴会。城隍庙破败不堪,月光透过残瓦,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施大人果然胆识过人。\"阴影中走出个黑衣人,面戴青铜面具,声音嘶哑。
施公镇定自若:\"阁下约本官前来,有何指教?\"
黑衣人递过一封信:\"此乃刘一鹏与漕运总督穆里玛的密信往来,足以证明他们勾结贪腐、鱼肉百姓。\"
施公接过细看,信中详细记载了如何借\"剿白莲教\"之名,在淮安、徐州等地横征暴敛,所得赃款二人三七分账。更触目惊心的是,为掩盖罪行,他们已杀害了十余名欲举报的官员!
\"阁下为何要帮本官?\"施公警惕地问。
黑衣人摘下面具,露出一张布满刀疤的脸:\"在下崔成。当年被唐门逐出,流落江湖,不得已为刘一鹏卖命。但见他残害百姓,实在于心不忍...\"
话音未落,庙外突然火把大亮。刘一鹏带着数十名衙役冲了进来:\"好个吃里扒外的狗奴才!连崔判官也背叛本官?\"
崔成大惊:\"大人快走!\"说着扬手一把毒砂洒向刘一鹏等人。
混乱中,黄天霸带人杀到,护住施公。崔成与刘一鹏的心腹激战,不幸中刀身亡。临终前,他将一枚玉佩塞给施公:\"穆里玛...漕船...\"
回到驿馆,施公细查那玉佩,发现背面刻着\"漕运钦差\"四字。黄天霸认出这是漕运总督的信物,持此玉佩可自由出入漕船。
\"大人,看来漕船上有猫腻。\"关小西道。
翌日,施公持玉佩来到漕运码头。漕船高大如楼,搬运工如蚂蚁般上下忙碌。管事见玉佩,不敢阻拦,恭敬地引施公登船检查。
船舱底层,本该装载漕粮的地方,竟堆满了私盐、丝绸等违禁物品!更有十口大箱,装的全是雪花白银,箱上贴着\"徐州赈灾淮安军饷\"等封条。
施公怒不可遏,当即命人封存赃物,拿下管事。经审讯,管事供出这些全是刘一鹏与穆里玛合伙走私的赃物,借漕运之便,已运作多年。
铁证如山,施公立即上奏朝廷。康熙帝震怒,下旨将刘一鹏、穆里玛革职查办,家产充公。萧县冤案得以平反,受灾百姓获赈济,无不感激施公恩德。
结案之日,施公特至崔成墓前祭奠:\"崔壮士虽曾误入歧途,然迷途知返,舍生取义,可敬可叹!\"
黄天霸问:\"大人,接下来往何处去?\"
施公望向远方:\"继续南下。天下之大,不知还有多少冤情待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