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城的清晨总是被运河上的号子声唤醒。施世纶站在码头边,望着那些弓着背、几乎与地面平行的纤夫们,眉头紧锁。他们像一群无声的蚂蚁,拖着比自身庞大百倍的船只,在泥泞的河岸上艰难前行。
\"大人,又发现一具尸体。\"捕快赵虎匆匆跑来,压低声音道,\"和前三起一样,都是纤夫,死状诡异。\"
施世纶整了整官服,快步跟随赵虎走向下游一处僻静的河湾。晨雾中,几名衙役围着一具蜷缩的尸体,面色凝重。
死者是个四十岁上下的汉子,皮肤黝黑,手掌上布满厚茧,典型的纤夫特征。施世纶蹲下身,仔细检查尸体。死者的嘴唇呈现不自然的青紫色,眼睛圆睁,仿佛死前看到了极为恐怖的东西。
\"又是这样...\"施世纶喃喃道。这已经是本月第四起纤夫暴毙案了,死者均无外伤,却都面露惊恐。
\"大人,这人叫张老四,是'漕运七号'上的纤夫。\"赵虎翻看着从死者身上找到的工牌,\"和前三个一样。\"
施世纶眼神一凛:\"又是'漕运七号'?\"他站起身,望向运河上停泊的几艘官船,\"查清楚这艘船的背景。\"
回到衙门,施世纶将四起案件的卷宗铺在桌上,反复比对。四名纤夫,都在\"漕运七号\"上工作过,都在卸货后的第二天暴毙,尸体呈现相同症状。这绝非巧合。
\"大人!\"黄天霸推门而入,这位施世纶的得力助手刚从码头调查归来,\"我发现一个奇怪的事情。所有死者生前最后拉的货,都是同一批——从京城运来的青石条。\"
施世纶捻着胡须:\"青石条...运河工程用的材料?\"
\"正是。\"黄天霸点头,\"更奇怪的是,我询问其他纤夫,没人记得这批货是什么时候卸下的。他们都说那晚记忆模糊,像是喝醉了酒。\"
施世纶眼中精光一闪:\"迷药!\"他猛地站起,\"快,带我去看看死者的遗物!\"
停尸房里,四名纤夫的衣物整齐摆放。施世纶一一检查,最后在张老四的一双破旧草鞋前停下。他拿起草鞋,仔细端详鞋底。
\"天霸,你看。\"施世纶指着鞋底,\"这些纹路...不是自然磨损。\"
黄天霸凑近观察,只见鞋底泥垢中隐约可见一些规则的刻痕。施世纶取来湿布,小心擦拭鞋底,渐渐露出清晰的线条——那竟是一幅简易的运河淤塞图!
\"这是...\"黄天霸倒吸一口冷气。
\"有人在用纤夫传递消息。\"施世纶声音低沉,\"而这些纤夫因此被杀。\"他指向图纸上的一处标记,\"看这里,标记的是运河新修闸口的位置。如果我没猜错,有人故意在工程中做手脚,制造淤塞。\"
黄天霸眉头紧锁:\"所以这些纤夫发现了秘密,就被灭口?可为何要用如此复杂的方式——在草鞋上刻图?\"
施世纶沉思片刻:\"纤夫身份低微,无人注意。他们常年行走河岸,对运河变化最为敏感。而且...\"他拿起另一只草鞋,\"你看,这鞋底夹层略厚,可以藏物。这绝非普通纤夫能想到的法子,背后必有高人指点。\"
\"那我们接下来...\"
\"必须有人混入'漕运七号'。\"施世纶斩钉截铁,\"查明真相。\"
黄天霸挺起胸膛:\"我去。\"
施世纶上下打量黄天霸,摇了摇头:\"你这一身腱子肉,哪像常年挨饿的纤夫?\"
黄天霸不服:\"我可以伪装!\"
\"纤夫们日日相处,一个生面孔突然出现,太过显眼。\"施世纶思索道,\"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有个合理的理由,比如新来的替工。\"施世纶眼中闪过精光,\"我打听到'漕运七号'明天一早要启程北上,正好缺个纤夫。你可以冒充张老四的远亲,替他做工。\"
黄天霸咧嘴一笑:\"包在我身上!\"
次日黎明,黄天霸已经换上了从张老四身上扒下的破旧衣衫,脸上抹了煤灰,头发也故意弄得乱蓬蓬的。他弓着背,学着纤夫的样子走到码头。
\"站住!干什么的?\"一个满脸横肉的工头拦住他。
黄天霸压低声音,用学来的方言道:\"俺是张老四的表侄,来替他做工的。听说他...他没了。\"
工头眯起眼睛打量黄天霸:\"张老的表侄?怎么从没听他说起过?\"
\"俺家在沧州,很少走动。\"黄天霸低着头,\"可家里实在揭不开锅了,听说表叔在这拉纤...\"
工头哼了一声:\"算你运气好,今天正好缺人。\"他扔给黄天霸一条粗麻绳,\"跟着队伍走,拉不动就滚蛋!\"
黄天霸连连点头,混入了纤夫队伍。这些真正的纤夫个个面黄肌瘦,肋骨分明,与黄天霸健硕的身形形成鲜明对比。几个纤夫好奇地打量他,但没人多问——在这世道,谁没点难言之隐?
\"起船喽!\"工头一声吆喝,纤夫们将绳索套在肩上,身体前倾,开始用力。
黄天霸学着其他人的动作,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像真正纤夫那样将背弯成近乎直角——他的背部肌肉太发达了。他只能微微前倾,而这在纤夫队伍中显得格外突兀。
\"喂,新来的!\"旁边一个老纤夫喘着气说,\"你那样拉不着力!得弯下腰!\"
黄天霸尴尬地笑笑,试着再弯下一些,但肌肉限制了他的动作。更糟的是,他拉纤的姿势太过标准,仿佛受过专业训练,与周围那些因常年劳作而身体变形的纤夫形成鲜明对比。
船缓缓移动,纤夫们的号子声在河面上回荡。黄天霸一边拉纤,一边偷眼观察\"漕运七号\"。那是一艘中等大小的官船,船身漆成暗红色,甲板上有几名身着统一服饰的船工来回走动,看起来并无异常。
突然,一个纤夫脚下一滑,摔倒在地。队伍顿时乱了节奏,黄天霸下意识地稳住身形,单手拉住了即将脱缰的纤绳——这一举动在纤夫中极为罕见,通常需要两三人才能稳住失控的纤绳。
所有纤夫都瞪大了眼睛看着他。
\"这爷们...\"一个年轻纤夫惊叹,\"力气大得能扛着船跑吧?\"
队伍中爆发出一阵笑声,但笑声中带着怀疑。黄天霸意识到自己暴露了,连忙松开手,装作很吃力的样子。但为时已晚,工头已经注意到了这边的骚动。
\"怎么回事?\"工头大步走来,盯着黄天霸,\"你小子什么来路?\"
黄天霸正想解释,突然听到船上传来一声尖锐的哨响。他抬头望去,只见甲板上一个黑衣人正指着自己,对身旁的人说着什么。
\"不好!\"黄天霸心中一凛,知道自己可能已经被识破。他当机立断,猛地扯断肩上的纤绳,在众人惊呼声中冲向河岸的芦苇丛。
\"抓住他!\"工头怒吼,\"他是奸细!\"
纤夫们一片哗然,但没人追赶——他们早已被生活压榨得没有多余的力气。只有几个船工跳下船来,朝黄天霸逃跑的方向追去。
黄天霸在芦苇丛中疾奔,心中快速盘算着。他必须回到施世纶那里,报告所见所闻。但身后追兵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更糟的是,前方出现了另一队人马——显然是预先埋伏好的。
\"黄天霸!这边!\"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右侧传来。黄天霸转头看去,只见赵虎带着几名捕快埋伏在芦苇丛中。
他迅速改变方向,与赵虎汇合。\"你怎么来了?\"
赵虎低声道:\"施大人料到你可能会暴露,派我们暗中接应。\"
追兵已经逼近,赵虎一声令下,捕快们射出几支箭矢,逼退了追兵。黄天霸和赵虎趁机撤退,消失在茂密的芦苇荡中。
回到衙门,黄天霸将所见详细汇报给施世纶。
\"果然有问题。\"施世纶听完后说,\"你注意到船上的黑衣人了吗?\"
黄天霸点头:\"那人一见我就发出警报,显然对陌生人极为警惕。\"
施世纶展开从草鞋上临摹下来的图纸:\"结合你看到的青石条运输,我怀疑有人在运河关键位置做手脚,制造人为淤塞。
\"为何要这么做?\"赵虎不解。
\"运河淤塞,漕粮运输受阻,朝廷就必须寻找替代方案。\"施世纶眼中闪过锐利的光芒,\"而最大的受益者,会是...\"
\"漕帮!\"黄天霸恍然大悟,\"他们控制着陆路运输!\"
施世纶点头:\"不仅如此。我怀疑朝中有人与漕帮勾结,借机中饱私囊。这些纤夫无意中发现了秘密,就被灭口。\"
\"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黄天霸问,\"现在打草惊蛇,他们一定会加强戒备。\"
施世纶微微一笑:\"正相反。你现在立刻带人去'漕运七号'搜查。\"
\"可我们没有证据...\"
\"你有官差身份,怀疑船上藏有违禁品即刻搜查。\"施世纶道,\"我赌他们还没来得及销毁所有证据。特别是那些青石条——我怀疑里面藏有玄机。\"
黄天霸领命而去,施世纶则提笔写下一封密信,准备呈递给上级。他隐约感到,这起纤夫连环死亡案背后,隐藏着一个足以动摇漕运根本的巨大阴谋。
当黄天霸带着大队官兵赶到码头时,\"漕运七号\"已经起火燃烧,浓烟滚滚直冲云霄。船上人影慌乱,有人正试图跳水逃生。
\"快救火!\"黄天霸大喊,\"抓住那些跳水的人!\"
一场混乱的抓捕后,几名船工被擒,但那名黑衣人却不见踪影。火势扑灭后,官兵在船舱底部发现了尚未完全烧毁的青石条——凿开石条,里面竟是空心的,塞满了泥沙!
\"果然如此。\"随后赶到的施世纶检查了石条,\"他们运输这些假石条用于运河工程,难怪新修闸口会频频淤塞。\"
一名被捕的船工在审讯中崩溃,供出了一个令人震惊的名字——扬州知府周大人。原来这一切都是周知府与漕帮勾结,意图控制漕运命脉的阴谋。而那些纤夫,因为在拉运这些特殊\"货物\"时发现了异常,便被残忍毒杀。
案件告破,周知府被革职查办,漕帮多名头目落网。运河工程重新检查,避免了更大的损失。
数日后,施世纶站在码头边,看着新一批纤夫拉着货船缓缓前行。他们的背依然弯得像弓,但至少,不会再有人因为知道得太多而莫名丧命了。
\"大人,\"黄天霸走到他身旁,\"我在想那些纤夫...他们明知危险,却仍选择在草鞋上留下线索。\"
施世纶轻叹一声:\"因为他们比任何人都依赖这条运河。运河是他们的生计,也是他们的命。\"他望向远方,\"这些无声的抗争者,才是真正的运河守护者。\"
一阵风吹过,带来纤夫们低沉的号子声,仿佛在诉说着那些不为人知的牺牲与坚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