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上之路下方的外门学院。
诸多翘首以盼的外门修士,见东方雅雅驻足不前,使得他们替他们所爱慕和憧憬的东方师姐,捏了把汗。
此前,他们都认为“平步青云”这一关,对东方师姐来说,是如履平地的。
以往他们眼中的东方师姐,就颇具领袖气质,遇事很有主见,面对错误也会坦诚接受,并加以改正。
这样的人,要说道心不坚定,那绝对不可能。
“难道是东方师姐消失的那三个月里,发生了什么吗?”
“可能是吧……”
“这次回来后,我就从来没有见她露出笑容,对待其他人态度也是冷冷清清的。”
“是啊是啊,她最近总是发呆,有时就还会莫名其妙地流眼泪!师姐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啊?”
“呵呵,这能是什么事……
“她突破炼气七层没多久,仅用三个月的时间就完成了修为突破,晋升内门,就是用屁股想也知道这里有古怪。”
“你好像很懂?”
“在外门学院待了十多年,世家女见得多了。为家族的延续,资质一般的,大多都会被当作牺牲品。好一些的,会给她安排联姻,差一些的甚至……”
“甚至什么?”
“呵呵,这我可不敢多嘴,你自己猜去吧!”
“那东方师姐是个什么情况?”
“我想大概率是要被安排联姻,看起来应该很急,不然不会这么快就让她晋升内门。
“至于她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且问你,你认为有什么办法是能让人修为快速提升,且看不出来明显副作用的?”
“我不懂……”
“经典揣着明白装糊涂。”
“都说有很多人看见她老是发呆和流眼泪,这不明摆着失身了嘛!乐~”
“胡说!东方师姐怎么可能会……这不可能的!”
“你先别急,世家女是这样的。”
“反正我是想不明白为什么你们,会像个窝囊废一样恭维她。这不,就算是现在她被轮番玩过,都轮到不到你们。哈哈,绷不住了。”
“造谣狗,你他妈想死是不是?”
“我又造谣了?你们不会以为通过采补提升修为,靠一个人就够了吧?”
“侮辱东方师姐,我杀你妈!”
“雅孝子来咯!”
……
云上之路中段。
东方雅雅缓慢地向前挪动脚步。
她的瞳孔失去了焦点,眼前的景象也不再是山清水秀。
在她所见的世界中,弥漫着一层浓浓的灰雾,使她看不清四周。脚踝和手腕,皆是被沉重的铁链紧紧拴着,因而行动缓慢。
此为尚未凝结的虚幻道心,所外显的意象。
求道之心不坚定,无法通过云上之路者,无论资质好坏,此生都将难以筑基,至此仙路断绝。
……
东方雅雅不管是在谁的面前,永远都会给人一种可靠的印象。
她在外门就时常热衷于为人排忧解难、指点迷津,比起那些难以接触的外门讲师们,更显得平易近人。
即便她自己有时也不求甚解,但总会想办法攻克难题,然后把她的成果无私地告诉其他人。
就是这样的行为作风,使之在学生群体中,获得了极高的声望。
外门修士中,不论男性还是女性,他们在和东方师姐的交谈过程总能有所收获。
即便有些人最初是不怀好意的,但在直面那一抹温婉的笑容时,也会不自觉地看呆,从而苛责先前自己的可悲与愚蠢。
那种气质仿佛存在净化人心的力量。
可惜东方师姐却总是忙碌的,她在人群中辗转,或是在万千难题中推衍……她似乎总有做不完的事情,没有一刻清闲,却从未有人听过她为此有丝毫抱怨。
他人眼中的东方雅雅是完美的。
但只有她自己知道,这种完美不过是她的刻意捏造。
不论是在长辈面前的仪容得体,还是与优秀异性刻意保持距离……亦或是让自己看起来足够优秀,成为他人眼中的耀眼光芒。
她需要展现完美,体现自我的价值。
因为只有这样,她才有希望掌握自身的命运。
在家族中,她并不受人称赞,反倒多是不被认可。理由是她作为候选继承人……或者说,目前唯一的继承人,没有让任何一位族老看到希望。
十七八岁都还有到炼气后期,三灵根果真还是差了些啊……
我们这些老骨头,还能等到她真正成长起来那天吗?
修为提升这么慢,还有心情去种花种草?
她爹是干什么吃的,就这么纵容女儿的吗?我东方世家怕不是要毁在他手上!
实在不行,就给她物色个夫婿吧……
……
虽说自身的礼貌得体,使得她从未被当面贬低过,但也能通过其他渠道的风声,得知她在族老们眼中并不受待见……或者说,是在她身上看不见延续家族的希望。
家族延续的焦虑,全部化作压力,压在她稚嫩的肩膀上。
好在她内心坚强,没有被压垮。
再加上从父亲那里继承而来的固执性格,她自幼就想着通过自身的努力,证明自己,一心让自己趋于完美,获得家族的认可。
“我一定能够努力成为一位合格的继承人!”
幼年时东方雅雅,向着她的父亲这样保证。
那时,她的父亲没有给予她肯定与鼓励,只是抚摸着她的头,露出一个充满怜惜与无奈的眼神。
距今三个月前,她侥幸突破到炼气七层。
这一刻她无疑是兴奋的,因为她尚且才十八岁就已经拥有炼气后期的水准,较之寻常三灵根修士,修为进境已经相当快,预估大概耗费再两年时间,就能着手晋升内门的事宜。
若是一切顺利,预计能在二十五岁前,完成筑基。
恰在这时,得知族老然让她在近期回家一趟,她也准备把自己修为突破的好消息,告知父亲和族老。于是,就立即返回了家中。
回家途中她都还在幻想着,族老们对她突破到炼气后期的表示惊讶,以及给予她认可。
她终归是没有辜负这么多年的辛勤努力。
回家后,
这次竟然罕见地是所有族老一起接见她,她难得地因为紧张而导致失态,好在勉强顶住压力,把修为突破的好消息告知了一众族老。
却没有获得她应有的认可。
族老们好像没有认真地在听她说话,而是在自顾地讨论着什么。
“现在就让她嫁人,会不会还太小了一些?”
“十八岁,不小了。”
“要说雅雅这孩子别的平庸,但要说外貌和身段那绝对是倾城之姿,哪家后辈不眼馋。”
“谁家长辈会这么评价自家子女的?为老不尊!”
“这不是开玩笑嘛……你们觉得让雅雅嫁给谁家合适?”
“中原王家?陇西马家?东海吴家?”
“够了!我没说过要让女儿远嫁!”
“呵呵,你是家主,你说了算!反正就目前的情况,你也清楚,雅雅是非嫁不可的!”
“翊宸,老身知道你舍不得雅雅,但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
“这些都太远,在西南蜀地挑一家吧……”
……
“嫁人?我为什么要嫁人?”
东方雅雅望着在座的族老,明明在讨论着她的终身大事,却将她无视在外,这像是在赤裸裸地告诉她,她这么多年的任何想法,都是无用的,全都是徒劳!
似乎她就从未真正掌握自己的命运。
似乎她的所有努力就是一场过家家。
愚不可及。
她终于抑制不住多年积累的压抑,在这本该庄重严肃的族会上,肆意宣泄。
宣泄之后,
豢养在金丝笼中的雀鸟,终归难以展翅冲破牢笼。
家族的教条就是心的束缚,每一位世家后辈都应当在享受完家族的便利后,为家族付出些什么。
她也不会例外。
族会在并不愉快的氛围中结束。
她被给予两个选择:
一是修习双修采补功法,完成对若干修士的采补,直至修为突破至炼气八层;
二是通过药物强行提升修为。
这之后,
她遭受到许多家族同辈的同情与怜悯,也有少部分的白眼和嘲讽。
完美人设染上污浊,是人们的喜闻乐见。
许多人打着安慰她的幌子,来劝她选择较为轻松的双修采补,又或是将药物强行提升的痛苦与副作用夸大其词。
恍惚中,她找到了父亲,试图再度挽回。
她再次从父亲的脸上看见了幼年时所见过的表情,既怜惜,又充满无奈。
“那么,爹爹觉得女儿该怎么选?”
“觉得哪种会轻松些,就选择哪一种吧。”
“有哪一种是不痛苦的吗?爹,为什么女儿做这种选择!为什么啊!”
“雅雅……对不起……”
比起双修采补这种对精神和尊严的双重践踏,东方雅雅选择接受药物对身体的折磨。
既然是被放在一起的选项,那么二者需要承受的痛苦,自然是不分伯仲的。她选择保护贞洁与最后的尊严,身体必要就要承受相应的痛苦。
强行提升修为的药物,分作内服与外敷,需同时配合使用。
内服的丹药销魂蚀骨,外用的药浴剥皮抽筋,如若酷刑般的痛苦,每天需要坚持八个时辰,如此循环三个月的时间。
期间她多次因无法承受痛苦而昏迷,在她苏醒后,就会被下人告知,到了用药的时辰。
极致的痛苦,摧残着她的精神。
她一度认为自己坚持不住三个月,可能会在中途因为承受不住而崩溃死亡。
死亡所带来的恐惧,使她开始胡思乱想。
她反复地询问自己,为什么要一再坚持保留无关紧要的贞洁和尊严。
双修采补不好吗?
为何要受此折磨,贞洁就算保住了,往后也是送给自己并不喜欢的人,这到底有什么意义!
为什么我一定就要遭受这些?
为什么不相信我?为什么不认可我?难道我所做的一切都不够好吗?
既然一开始就该被如此安排,那么我先前那些努力,刻意演绎的完美到底有什么意义!
又何必装的那么辛苦?
一切都没有意义的话,我又到底是在为何而坚持?
尚未虚幻的道心,摇摇欲坠。
眼前的灰雾更加浓重了。
深陷苦痛折磨的她,最终还是否定了自己的一切。
她忽然想到,
假如自己不再演绎完美,放下作为世家嫡女的矜持,是不是还能过上一段较为轻松快乐的日常?
她能任性地玩耍偷懒,甚至可以卖弄大小姐的脾性,肆意妄为。
说不定,还能邂逅一段属于自己的爱情。
可惜注定要嫁给别人的自己,到最后肯定要对不起那个喜欢上自己的男子。
但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忽然有些好奇了。
能让自己喜欢的人,会是哪种类型呢?
会老师那样的吗?
但是,尚且不够出色的自己,想必很难让他多看几眼吧?这么说,努力还是有些意义的。至少让我遇见像老师这样优秀的人不是吗?
剩下的时间,就写封信给老师吧。该把自己要晋升内门的事情,告诉老师才行……
不过,自己还能撑过接下来的时间吗?
不太清楚了。
但至少,应该遵守约定。
作为好学生,是不能迟到的。
……
云上之路。
被黑雾遮挡前路、被沉重镣铐束缚着的东方雅雅,本该被拘束在原地,但不知道她似乎总是能够一步一步地缓慢向前,似乎是还有什么约定等着她去履行,似乎知道有谁在前方等待着她。
尽头处,东方棠雅眼神微眯看着逐渐临近的少女,心中似乎有所触动。
姜墨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等待着。
他捏着手里的信件,看着道心濒临破碎的学生,忽然明白了今日站在此地的意义。
所谓求助,并非是想让他帮助其脱离家族的牢笼。
只是因为,他是少女最后的路引明灯,也是少女道心破碎前的自救锚点。
东方雅雅迈出最后一步。
抵达了终点。
姜墨露出欣慰的笑容,把就快跌倒的学生拉了起来。
“雅雅,做的不错。”
拨开灰雾,所见是一片明朗。
东方雅雅在眼睛泛红之际,抬手擦去眼泪,就像以往那样保持着安全距离,展颜一笑。
“老师,谢谢您能来接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