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与夕照轮转不止,旧居频繁添新物。
虽然不甚明显,但在日常相处的细节里柳越不无欣慰地发现
——自家小师弟昔日垒造的高墙正在一砖一瓦往下卸。
以前被柳越按住梳洗时总是会有意无意轻微挣动,现在不需要柳越出言提醒自己就知道偏头方便柳越给他试新学来的编发。
柳越还活着时,他这一脉灵修者多为女子。
氏族大宴常听老人们说他是这几百年来第一位降世男婴。
在漫长血脉族居生活里,他的身边总是围绕着环肥燕瘦各色女儿家。
她们温暖,各自绽放又不失和谐。
她们坚韧,有着不输男子的魄力……
柳越成了她们口中的珍稀动物,打小就荣获了一个爱称,“熊猫崽”。
不过,等他长大后却是听不得这个爱称,坦言请求各位姐姐们莫要再提。
哪有二十好几的人天天被姐姐们围着叫小名的,他脸皮薄,受不住。
女孩儿们是他灵感的缪斯,给他在生活上与人际交往中提供不少宝贵意见。
他也一度成为被团宠的对象。
每日被这个姐姐那个妹妹催着各种衣饰轮流换,姑娘们给的衣服都堆成山了,而他一件衣服还没穿到过两次。
以前不懂这到底有什么乐趣,为什么族亲姐妹们总是乐此不疲。
不过现在懂了。
在百花争妍里长大的柳越期待了许久的弟弟,以这样奇特的方式成为现实当然得好好宠爱。
不然怎么对得起他二十多年来的日日期待!
听妹妹姐姐有事没事夸乖的人现在也成了夸弟弟乖的人。
好一个风水轮流转。
话说回来就我干儿这张小脸,长大不知道又会祸害多少小娘子。
话再扯回来些,说到小娘子……
算算时间,第一个副本结束后白月光也该出场了。
等那天到来时该给亲亲好干儿穿什么才能让初遇显得更有氛围感。
柳越要考虑的事情变多了,但柳越乐在其中。
从落寒池为始到痊愈为末这段时间,陆陆续续来了不少宗门前辈,柳越又收到了许多好东西。
其中有一样说是:
同花树一同入壤可保玉玲珑常开不败,芳华四季流淌。
柳越欣喜,他一早就有在院里栽花树的想法,只是一直推迟着没来得及付诸实践。
如今竟是时运也来催促了吗。
锦上添花也不过在几天之间。
又是一次日耀日。
柳越神神秘秘扣响江秋雨房门,将人领到院里一处翻过土的空地上。
柳越眼神示意,笑道:
“秋雨要不猜猜看接下来要干嘛。”
很难猜吗?江秋雨欲言又止。
柳越看透了他的微表情,也不卖关子,解开储物香囊的绳扣,直拽出一棵小树苗。
柳越:“当当!”
甚至还自带背景音乐。
江秋雨:“……”自己早该习惯的。
柳越抢了铲土的活,江秋雨则负责把灵物放进土里,然后再把手中的小树苗就着同一个位置一起放土里。
等柳越铲好最后一捧土,引着江秋雨一起把土踩实就算大功告成了。
“下山买的?”
江秋雨捏捏革质叶片,开始推测这是什么树。
“准确来说,这是接委托下山除邪得来的奇遇。”
柳越娓娓道来……
下山除邪期间自然能遇见许多形形色色的事。
这本是一方名士与自幼青梅为约的信物。
他曾在随家人搬迁前与邻家小娘子约定:
若日后有所成就,便携小娘子喜爱的桂树作为凭信——回来聘她入门为妻。
只可惜遍寻消息也不见故人身影,无人能收下他的信物,留下徒添伤心。
“正巧我为他除了邪祟,便又接手了这株树苗。”
江秋雨静静听完,没来由地突然间抬眼,问他道:
“柳如絮,你其实见到了你刚提及的小娘子,是吗?”
柳越先是一愣,旋即轻笑出声:
“秋雨好生敏锐,我的确见过了那位小娘子。”
“只可惜她已不是生人,旧日心上人谨守承诺回乡寻她,可她却早已香消玉殒。”
红颜薄命,可叹可悲。
“因被执念困缚留存人间,仅在故居徘徊不去。”
“如今见到幼时竹马,她执念已了,已去往地府,现下应当该过奈何桥了吧……”
柳越说到这,话题一转问道:
“但秋雨,你又是如何发觉的呢?”
江秋雨看着树苗,不由得想着与他猜测无二。
这是一株桂树,品种应当是——玉玲珑。
“柳如絮,或许你没有发现,你今日其实心绪不佳。”
即便这人还有闲心哼出“当当”。
“一般邪祟扰不了你分毫,所以不可能与之有关。”
“你今日突然愿意提及此事详情,我便大胆猜了。”
这倒是意料之外的答案,柳越不太信,指了指自己问道:“只是因为我?”
“我还当秋雨是发现了些别的蛛丝马迹。”
江秋雨摇摇头,很认真的抬头看他,一字一句地去打碎他的不敢置信。
光过云层,金色丝线编织成网,暖透了心。
几个字被暖风包裹着送入柳越耳中。
江秋雨道:“仅是因为你。”
仅仅是因为你与平日的细微不同,仅仅是因为你的强颜欢笑,仅仅是因为你明明能很轻易共情他人却老是强装不在意。
柳如絮,你是不是一点儿也不愿深入了解自己?
烦扰情绪突然就被这阵暖风卷携着散去些许,柳越不禁叹着:
“秋雨现下如此关照我,虽至今仍不肯改口叫我一声师兄,可态度却明显转好。”
“秋雨,我是该遗憾还是该为此开心?”
江秋雨垂眼不语。
静了一会儿,他选择回房看书。
柳越给他新找了许多书,甚至打算在别居给江秋雨辟一块地建私人藏书楼。
柳越请示掌门,掌门说那一片反正都是给首徒的,让柳越自己决定就好。
先不说柳如絮。
单单从柳越死后穿来至今委托也接了不少,再加上高阶委托给的金枝玉叶数额本就从不令人失望。
柳越存额多到懒得数,放着也是放着,还不如挥霍给小师弟用。
联系着找来修藏书楼的都是顶尖匠人,所用材料也追求尽善尽美:
什么千年神树为基,万年金石为辅,千年难遇的灵花取汁为染料……
其奢靡程度简直令人发指。
江秋雨都要怀疑柳越是不是疯了。
上一次见这种场面还是父君为阿娘设群芳苑,收进天下灵花并依习性各自造景。
就因为阿娘对着几株灵花久久驻足。
就因为阿娘一句“素喜灵花怀灵”。
已经绝迹的灵花品种在苑里惊现于世,有价无市的更是相拥盛放。
灵花喜温的几乎每日换火符,更有绝世法器为其控温。
喜凉的用法阵用符箓呼风的呼风,造雪的造雪……凡此种种,不一而足。
至于后来,阿娘劝着父君。
她说:“如此劳民伤财,实非必要。”
“今幸有君相伴,已是足矣。”
父君一向与阿娘相敬如宾,极其听她劝诫,也尊重她一切意愿。
群芳苑这才逐渐荒败。
那年时人有褒有贬。
如今闻民间至今仍有流传,却是清一色的佳话良缘:
“却说,那君王为博神女一笑,任金枝如水,源源外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