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药女的阿父是一位不逊色仙门医修,能够活死人肉白骨的凡尘神医,经他熏陶出来的独女也具妙手回春的能力。
仙门氏族秦家的掌上明珠心疾反复,访遍仙门医修,疗效皆不理想。
后来有门客献策。
【仙门医修与凡间医士的治疗方法不同,理念有差。凡俗有位杏林春暖的神医,不如请来一试。】
最后居然真的依言在凡俗里的缘错山中求到一位鹤发苍颜的老者倾力相助。
温养调理的过程中,秦家的掌上明珠熟识了老者身边帮忙称药熬煮,忙碌不歇的小白姑娘。
人间的孩子,特别是女儿,若无机缘与仙根,此生注定无缘仙门。
就更别说是认识仙门家的儿女,而且还是秦氏这般仙门望族教养出的嫡脉女娘。
也是缘分使然,秦小娘子与这位小白姑娘一见如故,彼此谈天说地,拓宽了不少眼界。
闺阁情谊最深浓时,两位娘子约定——若日后有了孩儿,同性结友,异性定亲。
本来就只是小娘子之间的口头约定,还没有经过长辈同意,本是不作数的。
而今,三子同父,便更作不得数。
白氏是神医之女,可惜医者不自医。
神医已逝,其女或也将与之再逢。
白夫人不留仆役,不是没有仆役。
院子再清冷,也洒扫打理得干净。
曾经侍奉过白夫人,得过恩惠的仆使杂役全跑了回来,但多停留在外,一片沉寂。
修剪花木,一遍又一遍擦过木柱……似乎都在全心忙碌,但又各个心不在焉。
“夫人她……是多好的人啊……”一声悲泣,被人急急打住。
“别瞎说。”
瞅见一片晃过的影,众人一惊,又是一声声少主。
林漠没有去管,他回到阿娘房间。
白氏清秀,不及秦夫人妍丽入心就算了,模样也并不精致。
但在这家主府,她才是家主的偏爱。
“郎主还未归家……”家主身边的教养嬷嬷怜悯着,悲啼着。
重重纱幔之下,单薄的影子一动不动。
“等不来他了。”白氏已经气若游丝。
林漠冲了过去,一声又急又重的闷响,他跪在床侧。
一声呜咽,从心传出:“阿娘……”
看清林漠,教养嬷嬷先是一喜,破涕为笑,而后自觉退下,不愿打扰这母子独处。
或许母亲都不会愿意让孩子看见自己苍白憔悴的病容,白氏没有拉开纱幔。
但她从纱幔里探出了手,原本丰腴匀称的手,如今瘦只余骨,薄薄一层皮肉贴着指骨。
林漠小心握住。
……很硌人。
“幸好。”白氏艰难吐息,“至少阿娘等回了你。”
母子连着心,白氏一声“幸好”,藏了太多言语。
浊泪落于掌心,烫得白氏轻颤。
医者不自医,因为知道已经无望,何必还自医。
胸腔里的空气一点点被抽离,鹤发的阿父递来满是沟壑的手掌。
白氏的阿父含着与记忆里一般的慈爱笑意。
气音叹着等等,全身力气汇集手指,在林漠掌心,白氏一笔一划颤抖着写下两字。
——那是曾经答应过的,给林漠的赐字。
撕心裂肺的呼唤传出屋子,外面的仆使杂役接连跪了一地。
月下涧家主府……将行白事。
江秋雨与各家“友人”会面那会儿,柳越闲来无事,也单独在玉灵殿逛着。
灵树是灵族的“母亲”,花叶可为配饰,结出的果子还能做成蜜饯,酿成美酒。
这酒名为“揽月仙”,也是灵族特有。
初尝浓郁而不腻,甚至带着丝丝甜意,但后劲很大。
传闻是酿酒之人酒后迷糊间生出拥月幻梦,人也感到飘飘若仙。醒后神清气爽回忆梦中光景,心中喜悦,故取此名。
故事真假不重要,这酒在外客口口相传之下好评如潮,已经能证明——的确佳酿。
柳越浅浅尝了一口,香醇四溢,层次丰富, 余韵无穷。
指尖把玩着杯盏,神思飘到剧情线。
林漠的赐字是……问情。
缘错山是一切的起始,问情是最后的终点。
当初写白氏的离去,柳越带入的是自己母亲离世的那次。
那位女子坚韧,不愿屈居「妄念」受它所控。
阿姐与柳越跪在床侧时,他们的阿娘也只伸出了一只瘦骨嶙峋的手。
也道出一句“幸好”。
幸好……你们同出一母,还能互相照顾。
幼时两个孩子跟母亲一起睡,阿娘会在他们额头一人给印下一个晚安吻。
阿娘离开后,阿姐接了这个活,会夜夜道一句晚安后,给柳越额头落下一个晚安吻。
现在……
揽月仙后劲的确大,柳越自觉自己酒量不差,但三杯过喉下肚,人还是清明渐失。
他在院子石椅落座,若真的这般昏睡过去,逃不掉吹一夜凉风,或许明日清醒,还得体验体验腰酸腿疼。
别人幻梦揽月,他幻梦看见的也是他家孩子。
他家师弟叹气,说了些什么,柳越没有听清。
他只是微微仰起头,像江秋雨小时候入夜将眠一样,给他师弟额头落上一吻。
最后道一句:“秋雨,晚安。”
……
一跪一天一夜,不吃不喝不睡。
林泽枫立于拐角处,往那位长跪不起的人处看了一眼,回首,皱眉,又转去看一眼。
拉住想要进去的林泽依,林泽枫习惯性冷冽着声。
“三娘,你去膳房端碗南瓜粥来。”
世家贵公子特有的容色睥睨,为卓然风采添韵。
他立是芝兰玉树,行是君子轩昂。
眼成兔子红,林泽依这才刚刚止了泪,陡然被自家长兄拉住吩咐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话,本来就没从伤心中回神的她不由得愣住。
直到林泽枫又往里看了那人一眼,林泽依这才恍然大悟。
——二哥跪了这许久,还滴水未进。
但……
林泽依还是道:“长兄,你怎么不自己去?”
她在明知故问,心中知道她家长兄与二哥是对天生的冤家,平日里明面上就互相看不顺眼。
私下里……
长兄刀子嘴豆腐心,二哥也是个别扭人,也没好到哪里去。
闻言,林泽枫眉头皱得更深:“他更听你话,我劝不住。”
何止是劝不住,说不定劝着劝着就得唇枪舌战起来。
从玉灵殿离开那会儿,林漠与羽剑宗的领行告别,要乘月下涧的飞舟回来。
那时,就只有林泽枫搭乘的那辆飞舟还留有余房。
月下涧长公子冷着脸,沉着声,在林漠墨叽半天后不耐烦道。
【上来。】
也不知道这两人一路上是怎么面对的对方。
“长兄,您日后对着二哥说话也平和些。”林泽依难得当一次小大人,用已经哭哑的声音道,“二夫人……走了,我们是同父亲兄妹,更应该好好关照二哥。”
“你若真想关心他,也别老是这样藏着掖着。”
憋了许久的心里话吐了个干净,林泽依转身走向膳房。
三妹妹不仅能劝动二哥,也能劝得动长兄。
穿堂凉风不饶人,时间久了修士也得冷得抖三抖。
储物香囊中寻出薄毯,林泽枫跨步过槛,为林漠披上毯子,而后撩袍跪在同侧。
身子再凉也不及心冷,但突然而来的薄毯慢慢抓回体温,还是能让人心中一动。
林漠不用转头,单听脚步声就知道是谁。
若放在平日里,他心中大概率会想“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然后高低说出一句——我们大名鼎鼎的月下涧林氏长公子这是被夺舍了还是被操控了?
但今天,他实在是没有这个心情来想这些事情,来说出这样的话语。
旁边的人跪下后也很安静,只留呼吸声还听得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