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越创了木屋,在后面几个月中添置了些日常用物,又寻到块好地,花时间简单开垦了一番。
在客舍做活那会儿他已经大体熟悉了周边。
想要什么知道该去哪里买,想打听什么也清楚该去找哪地或哪些人。
他的友人们如今个个儿名声响亮,甚至偶尔趁闲去趟茶馆都能听说书的道出一段段传奇故事来。
最令柳越惊讶的,莫过于林二公子居然拐着长公子陪自己行侠仗义浪迹天涯。
这兄弟二人这么双双一走,家主的位置与月下涧的生意就都留给了林三娘子。
半个月前他去月下涧一个小分铺闲逛,正惊叹着一堆一物多功用的商品有多实用,身旁便突然多出一道女音:
“翻页是书籍,侧看是历书,若郎君觉得家中哪处墙面显得空了,还能挂墙当挂画。”
这声音婉转端庄,还莫名透露出一股子老道精明。
他当时下意识转眼一看,猝不及防对上一位眉目有些熟悉的女郎。
而这位华服女子也正在仔细打量着他。
林三娘子仍旧明媚,可毕竟年岁攀长,活泼与朝气不再紧紧将她环绕,她如今多了几丝静美。
身后有店员点头哈腰地唤她“家主”,说给客人介绍商品这事让他们来就好。
林泽依摇头说无妨,没有继续盯着柳越。
见面前人因为自己的打量而微微皱起眉头,她慢慢移开了目光,随即歉然一笑:
“郎君莫怪,我方才远远看你,想起一位故友,便一时有些恍惚……”
如何混淆外人视听的这个术法原是因为江秋雨出门太招人瞧,柳越翻遍古籍找来给他师弟用的。
如今出门时偶尔用在自己身上,居然正好躲过了林三娘子认人。
柳越示意没关系。
余光见林泽依拢着衣袖移步去别处前,他还听清楚了这位现任月下涧家主的慨叹低语。
“像,真是像……气韵怎么就会如此相像……”
所以她方才远观,是因为气韵才会近前来?
岁月沉淀的好气韵做不了假。
柳越可以混淆自己在外人眼中的身形样貌,却无法在自己举手投足之间表露出的清韵上蒙蔽他人入眼后的感觉。
月下涧铺子林立,在上下修界都有分布。
他只是随便进了其中一家铺子,居然都能偶遇已经成为家主的林泽依。
也不知道这算不算是自己运气好。
无论如何,柳越心大地想,反正没认出来就行。
他现在不再是首徒,也不再是长老,少了许多需要操心忙碌的事情,人清闲得都有些不自在。
他的前两辈子少有这般多的闲暇时光。
不过,像他这样闲不住的人又总是能给自己找到事情做。
把那片开垦的小田地围了一圈竹篱笆,柳越将其改造成了小菜园,什么事都亲力亲为。
回到木屋后因为觉得院子有些空,他还养上了许多灵花仙草,日日贴心打理照料。
就这样,一个人的居所越来越有生气,竹篱小院烟火人间,处处都透露着温馨。
就是身边无人,少了个能说话的,心里就免不了空寂,他总下意识会看向曾经同住首徒别居时师弟院落的方向。
但那方向什么都没有,这里也不是首徒别居,他还是得慢慢让自己适应。
他没有在自己的新院落里种植桂树。
这树要是一种,待到春去秋来,满目灿金,昔日树下的多般光景总归不会饶过他。
那空落落的感觉只会更甚。
他干嘛要如此折磨自己。
虽然没有亲手再植下一株玉桂树苗,但那温柔神秘的紫还是回到了他的身边。
紫藤萝迎风扬枝,紫瀑如屏,庭院满香。
每次一见它,柳越心中多少会安心些许。
日头高时,他会在花阴下煮酒烹茶,享凉风习习,清新而迷人的花香久久萦绕不去。
天阴凉爽时便落座在台阶,看些话本闲书来打发时间。
某天照常去书肆闲逛,见一本名为《心缘续约》的闲书被争相求购,他一时好奇,也买了回去。
不过一买回家后他却并没有先急着去看,他忽而想起上辈子与师弟约好一起去听《心缘》的事情。
若不是后来一直都忙,他上辈子就该听过这折戏。
不过现在去听也不算得太晚。
《心缘》历经三百多年,成为了女修们口中的“经典”,甚至有许多凡间女儿对此也多有了解。
戏折子上专门分区列出一系列与《心缘》有关的剧目与大体介绍。
柳越只随意看了一眼,就挑着时间去了戏楼。
刚开始还一切正常,谁知后面越听越不对劲。
直到听到台上细腻柔和的唱腔委婉地述出顾仙君隐秘心事的时候,这位曾经的剑宗仙君才终于是坐不住,在旁桌女子们的疑惑打量中红透着耳廓起身离开。
怪不得入场看戏的都是女儿。
怪不得那些女儿们看见他时会含笑而过,满眼都是柳越看不懂的神彩。
现在想来,她们路过他时貌似的确是有在努力隐忍着笑意,只是柳越当时不解其意而已。
回到家中的归隐仙君终于不用再故作镇定,坐在台阶上狠狠埋下了熏红的脸。
不是,《心缘》怎么是讲这个的。
还有那顾仙君与谢师弟……
他一点都不想知道这个系列的戏究竟有没有用作参考的原型!
虽然有了这个前车之鉴,但柳越还是有些不信邪地去将那本《心缘续约》寻了出来,深呼一口气后果断开始翻看。
这个、这个居然……
在他预料之内的是,这本果然也是讲那顾仙君与谢师弟的。
在他预料之外的是,相较于自己看的那出戏,这本闲书里的内容则要更露骨,该写的不该写的都写的很仔细直白。
那书几乎是从他手中飞了出去,落地扑起不少土灰。
心思清明坦然了两辈子的仙君第一次受到如此冲击,恨不能再死一次。
也不知道这几百年间师弟到底有没有独身去听有关于《心缘》的戏。
羞愤欲死的同时转念一想,柳越默默安慰起自己:
好在自家孩子不喜欢看这些闲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