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砌琉璃的天地一片净白,轻云浮于蔚蓝的天幕,脚下的彩晶纤尘不染。
一人曳地的漆黑长发,光下透着一层浅浅的星空色,那人缓步而行,小心扶起刚刚才聚出形体,因站不稳而摔倒的娃娃。
“神树为你降下真名,唤作‘祈’。”
这嗓音轻缓舒心,听不出男女。
“我们的职责是‘守护’与‘辅佐’,接下来的岁海静流中,我会亲自带领你一同履行。”
元初神树生于天地混沌时,明芽破开虚无,一日拔节,二日枝繁,便是万灵之始,灵界之初。
剔透明净的芽茁升参天,神树精华汇出的流液似云盛星,聚化形体。
先聚为“慕”,后化为“祈”。以守护为责,看世渐繁华,日渐熙攘,至万灵同存,已不知何年。
类似于这样的故事,会由一代又一代的西席们,讲述给古族中的灵修者。
由此,没有灵修者会不知道“祈”。
祈的大本营,是一座七进七出的大宅,建在山水环绕,灵气盎然之地。
送走了族民,这宅子就显得冷清不少。
是夜,清辉满盈。
【「幻梦」是灵修者用来对付「妄念」的空间,因为由心而生,所以人人不同。】
族中的灵法天骄曾经如此给自己的小阿弟解释。
【「幻梦」因守护而生,也为守护而存。】
【而守护——是灵修者数代履行的职责。】
只有足够强烈的“守护”念头,才能够帮助灵修者催生出「幻梦」。
柳锦拥有「幻梦」时,柳越才发过一场高热不久。
柳越也曾问过她。
【既然幻梦因守护而生,那阿姐能够催生出幻梦,是否已经拥有了守护什么的决心?】
阿姐轻轻牵住阿弟的右手,阿弟右手的腕间系着一根红绳。
而这根红绳,是每一位族亲姐妹用自己的灵息化出的一缕缕红丝线,丝线缠绕,才编成了这段红绳。
【灵修者因守护而存在,也因守护而强大。可以是为了守护一个人,一件事,一个承诺,或者一个场景……】
柳锦没有回答柳越的提问,她只是说。
【只有不断强大,才能够更好地去守护。】
阿姐也只有不断提升自己,才能尽可能地去替你挡住风雨。
除了拥有明确且强烈的守护念头,自然也需要天赋与在灵法方面的运用能力,所以能够拥有「幻梦」的灵修者,整百中难有二三。
古族中能够生出「幻梦」的灵修者,都是天才中的天才。
可惜少公子不及他的阿姐,他没有这样的天赋。
星堆的流液不知从哪钻出,缓慢淌来。
察觉到妄念的靠近,为庇佑而生的神光不再继续潜藏,转瞬包裹受祝者周身。
他的姐姐们曾经告诉过他。
【姐姐们的祝愿会永远庇佑你。】
也曾经鼓励过他。
【想做什么就大胆去做,无论如何,姐姐们都会支持你。】
想做什么?
眨眼间扑来的云液被烫到似的,退远愣了片刻,又不信邪地再次扑过来。
柳越只是安安静静地看它。
他其实也想履行灵修者的职责,他想完成灵树将他引渡此间的目的。
他也一直都想去守护一个小他五岁的师弟。
庇体的神光凝聚出一缕缕血红丝线,根根丝线汇去受祝者右手腕间,纷纷没入红绳。
瞬成的水面波光粼粼,花树摇落碎金。
异世的术法死死压制住流体的星堆云雾,柳越怔愣须臾,眼睫微颤。
但他不得不先去压下思绪,慢慢靠近这团云液,蹲下身。
单膝触上碧绿水色,衣摆却片缕未湿。
投影于世的虚影在「幻梦」中无所遁形,不得不呈现出可被触碰的实体。
柳越面色十分平静,见它缓慢蠕动着后退,索性就揪住它,任它在掌下瑟缩。
“在‘幻梦’里,你侵蚀不了我。”
就算他没有幻梦,有庇佑神光在,姐姐们的祝愿也能庇佑他不受侵蚀。
漂浮水面的玉色小花泛着淡淡的金,馥郁芬芳浸心怡人。
灵修者心念一动,温和的风不知从何处而来,卷起璀璨云液四方的落金,聚成风圈。
和风裹挟之中,柔软的花瓣被灵法细细包裹,化身成为割骨的利刃,在聚出可触形体的云液中穿梭往来。
振动堆出的细响拔高到一个刺耳的程度。
“你被他驯养这么久,要不你就猜猜看,在你被完全‘伐洗’之前,祈会不会出来救下你。”
「妄念」喜欢怨、恨、痴,瑞雪覆妖滋生出的血恨是祈第一次投喂给它们的“养料”。
神女玉点化神女,神女是为修补寒池裂隙而存的天生祭品。
若没有兰蕙的主动献祭,寒池裂变本就该与瑞雪覆妖一同发生。
这条往返异世的通路,早就该为祈的族群敞开返回灵界的大门。
而眼前的「妄念」……
它应该已经从寒池逃逸出来了许久,寄生江期安的是它,侵蚀五黑犬的应该也是它。
“他发现了你的踪迹,不想让你为祸人间,应当找寻了你上千年,如今才将你驯养在身边。”
风速加快,横竖瞳的数十双眼痛苦紧闭,隐匿了起来,看起来就更像是晚夜星河淌下凡尘。
柳越回忆着族中西席在灵法课程中的传授,仍自顾自说着:
“妄念与妄族同源,但妄族有血,有情,有‘心’,是唯一天生就不会被侵蚀的族群。”
妄族是元初神树的守护者。两位族长也算是天生地养而成,寿岁无疆。
祈领着妄族来到了这里,那慕呢?他还留在灵界吗?
他为什么要带着族群来到这里,寒池这条联通两界的“路”又究竟是怎么回事。
事到如今,柳越其实已经有了答案。
他只需要见见这位只存在于传说中的人物。
替江秋雨来谈一笔双方都会满意的“合作”。
被困「幻梦」中的璀璨星芒越来越黯淡,这团流液蜷缩着,弱弱低鸣。
它就要彻底消散了。
平静的水面起了波澜,起初只是微微荡漾,而后浪波越漾起伏越大。
“停手,你赢了,我不躲你!”
一个巨大浪涌拍来,卷跑了被压制的璨星流液,柳越原处未动。
须臾,他不甚在意地起身,转眼看向声源。
“打狗还要看主人,小越子,亏我还以为你再怎么也会敬我七分。”
柳越:“……”
他叫他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