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现自己无法使用灵力也无法动用魔气的瞬间,江赦下意识地朝林少卿的方向看了一眼。
同样在往下掉的林少卿也看了看他,发自内心的问了一句:“为什么我们之前会觉得封印了这对双剑的人不会留下任何陷阱呢?”
这个问题江赦没法儿回答,因为很快他们就掉进了深渊裂隙之中。
被滚烫火舌吞噬的瞬间,江赦想到了很多东西,甚至隐隐怀疑自己是不是见到走马灯了。不过很快,他就感觉到力气重新回到自己的身体里,于是半空中一个转身,抽剑,擦着底部岩浆堪堪飞过。
等他找到一块儿勉强可以落脚的地方,林少卿已经不见了踪影。
不过他也不担心就是了。
江赦左右环视一圈,看样子,他应该是在某处洞窟里,头顶漆黑一片看不清一点儿情况,脚底下是滚烫的岩浆,斑驳不堪,连地面的裂缝里都填满了浑浊的火红色。空气中隐约弥漫着一股焦臭味,但因为滚烫的温度,鼻腔火辣辣的,闻什么其实都闻不太真切。
下落的时候,江赦身上被碎石刮伤了几处,这会儿已流出血来。他浑不在意,抬起手随意抹去血迹,迈开步子,往前走去。
或许是刚刚在剑台上久违的动用了魔气的缘故,也可能是因为自己在众人眼中的身份再一次回到了魔修那一边,江赦握着麟剑,一边走,脑海内一边不受控制地翻涌起前世他初入魔道时的记忆。
他记得自己刚堕为魔修时,满心恐慌,想破了脑袋都没想出来到底是哪处修炼功法出了差错。他偷偷在小屋里躲了很久,甚至尝试过要将自己的金丹给挖出来。魔修与他有杀父弑母之仇,他却在报仇以前变成了对方的同类。恐惧、痛恨、自我厌恶,如同黑色的海面将江赦不断淹没。
之后谢允听说了他缺课的事情,过来找他。江赦的心里顿时就只剩下了一个念头:至少,他不想见到谢允厌恶的表情。
他离开了剑宗,跌跌撞撞。
一开始,江赦不愿去魔道,只想一边在某处深山野林中修炼,一边找那两个魔修的线索踪迹,等找到了,一刀将那两个魔修杀了,再自我了断。
俨然已是自暴自弃。
可他很快发现,行不通。
被谢允捡回去后,虽然明里暗里受了不少冷眼针对,但过得总归是顺心肆意的,下山时,得到的待遇也都是热情的、友好的。
可堕为魔修后,现实才再一次帮他回忆起了当初流离失所时如同过街老鼠般的日子。
于是最后摆在江赦面前的,就只剩下了一条路,由不得他愿意不愿意。
无论多少次回忆起来,江赦都恨极了那个永无白昼的地方,却也不得不承认,那个地方给予了他长达数百年的容身之所,是他在这天地之间唯一可安歇的地方。
在那天他从一个女魔修口中听到自己是天生魔种的事情后,就更是了。
有时江赦真的不希望自己的脑子能动那么快。
只是一个眨眼的功夫,他就想明白了很多事情。关于父母的,关于谢允的。
世间有煞星一说,会给身边亲近之人带来灾厄。江赦想自己也差不了多少。
那女魔修见他愣愣的,忍不住笑了:“小弟弟,你不会连自己是什么出身都不知道吧?”
她鲜红的长指甲抵着江赦的衣服,顺着他的胸口落到他的小腹,笑眯眯的:“真好啊,身怀魔种之人可是修魔的天才,你要是不想要,给我也好啊……”
江赦甩开了她的手,面色惨白,一言不发地离开。
就在一个他连长相都没记住的路人的话语里,在那短暂愣神的几秒钟里,江赦却好似已被万箭穿心,死了成千上百次。
后来他活着,还活了很久,活了几百年。活成了令人闻风丧胆的道主,活成了杀人如麻的魔头。
却只是行尸走肉而已。
那真的是一段非常非常漫长的时光,漫长到江赦重生后,再回想当年的仇恨,却已淡如云烟。
那两个魔修,他还是会杀。
但那份恨,却因为几百年时光的磨砺,灵魂承载经历了无数过往岁月,早已不再沉重。
那夜池青说的话再度回响于耳畔。
“……若你父母还在世,比起要你一辈子活在仇恨之中,一定更期望你能开心健康地活着。”
江赦拿出了怀中谢允先前送给他的那枚香囊,握在手中。
在这座火炉一般的洞窟内绕了半个时辰,看过了无数尸骨壁画后,江赦大略确定了这儿究竟是个什么地方。
焚狱山。
一个在传闻中专门用来关押魔修,令其在火焰炼狱中炙烤不得出,最终被活活烤成枯骨的地方。
这个地方当然不可能在南山境内,想来剑台下方那个裂隙并不是通往地底,而是个经过巧妙伪装的传送阵。由此就不得不佩服建造者的巧思了,不仅在剑台外设置了重重禁制,还在内部做了最后一重保障,如果后世真的出现两个志同道合的混世魔王,合力抢麒麟双剑,便会双双落入这道传送阵中,永远受困于焚狱山中,无法搅乱修界安宁。
意识到这一点后,江赦不禁皱起眉。如果真是焚狱山,那事情就麻烦了。就算他对自己的实力足够自信,要离开这个地方,也要费一番周折。谢允还在外面等他呢……
想到这,江赦不满地“啧”了一声。早知道就不该上林少卿的这艘破船,再稀有的法宝又如何?对他的修炼再有益又怎样?还不如让他多在谢允身边待一会儿。
可惜事已至此,想再多也无用。江赦正要开始仔细查看周围的壁画和阵法,思考离开的方法,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道脚步声。
是林少卿?
不对,如果真是林少卿,自己应该会有所感应。
麒麟双剑是一同被打造出来的神兵利器,但剑身所含魔气太重。魔修的修炼功法本就如同走在万丈深渊上的独木桥一般,一个不慎,就会心魔入体,失去所有神智,变成只会杀人饮血的魔物。麒麟双剑虽对魔修修炼有益,但如果一个人同时持有两把剑,反而容易被剑上的魔气影响,过犹不及。
江赦现在已成为了麟剑的剑主,被魔气影响,如果麒剑在附近,他会很快发觉。
如果不是林少卿,那就是焚狱山里关着的人了。
他眼神稍冷,故意装作没发觉的样子,继续研究眼前的壁画。直到那脚步声足够近了,他才握住了手中剑的剑柄,抽出、回身——
谢允站在他身后,表情不悦地看着他。
江赦吃惊地瞪大双眼,拿了几百年剑的手微微一抖,竟然不小心让剑柄从手指间滑落了下去。
“师尊?”江赦的第一反应是自己中了什么幻术。
谢允冷着脸,看了眼地上的剑:“怎么,想和我打?”
“怎么可能!”江赦抬高了声音,手忙脚乱地弯腰把剑捡起收好,“我只是没想到师尊……师尊怎么会在这里……”
不过很快,他就意识到了什么,惊讶地看向谢允:“师尊是从剑台的裂缝来的吗?”
“不然还能从哪来?”谢允对江赦朝自己拔剑的举动很是不满,表情冷得像是快要结霜。
他想要晾江赦一会儿,深受感动的小狼崽子却已经扑了上来,将他紧紧抱在了怀里。
动作间谢允闻到了他身上的血腥味。
“你受伤了?”谢允一把推开江赦,捏着他的下巴左右看了看,又握住了他的肩膀,上下打量一番,果然找到了好几个血口子。
江赦道:“不要紧的,不疼……”
谢允用玉笛敲了他脑门一下:“你储物囊中的伤药是留着当传家宝的是不是?还不赶紧处理一下!”
江赦被敲得龇牙咧嘴,哪怕两人已有了更亲密的关系,但他师尊还是他师尊,敲的这么一下,可比他身上那些伤口加起来都疼。
他不敢再违逆,取出伤药,找了个地方给自己处理伤口。
处理到一半,听见谢允叹了口气,走过来,一双白皙修长的手从他手里接过了药。
细长葱白的手指沾了药,轻轻擦拭在他的伤处,不可避免地触摸到了周围的皮肤。鲜红与雪白交织在一起,江赦看了一会儿,有些忍不住,伸手抱住了谢允的腰。
谢允被打断了动作,先是不悦皱眉,紧接着发觉了什么抵在自己腿上的东西,神情便变得羞恼:“你……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这些事!”
“因为师尊前来救我,我太感动了。”江赦小声地说:“而且也不是什么很要紧的时候啊。”
谢允差点被他气笑:“不要紧?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知道,焚狱山。”
“你知道还——”
“可现在师尊在我身边啊。”江赦侧头亲了亲谢允的耳朵,犹豫了一下,道:“反正从今往后,就我和师尊两个人在一起了,不是吗?”
剑台之上,众目睽睽之下,他们先后落入裂隙之中,已是摆明了立场。
是的,从今往后,什么世俗名声,什么宗门恩怨,都跟他们没关系了。
谢允顿了顿,侧头看了眼江赦。
小狼崽子眼睛亮亮的看着他,充满了期待,细看下好像又带了几分惶恐。
谢允叹了口气。
“是。”谢允说,同时伸手到下方。
江赦的呼吸一下子粗重起来。
紧接着,谢允手上一用力,江赦差点儿蹦起来,痛得脸都快皱到一起了。
谢允收回手,淡淡道:“但也要分时间场合,现在的要紧之事,是从这鬼地方出去,知道么?”
江赦强忍着疼,点头,这下真老实了:“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