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被眼前的景象吓得呆住,瞬间泪眼汪汪,将宝剑一把丢了,跌跌撞撞扑到苏唳雪身前,纤纤的手紧紧抓着她衣摆,吹弹可破的小脸蛋鼓鼓囊囊,一撇嘴,哇哇大哭:“呜……呜哇哇哇啊……啊……你怎么啦?!”
秋水长剑映出眼前人浑身血迹,足可想见那衣衫下凌乱破败、惨不忍睹的景象。
“绒绒,你怎知我食罂的?我,我……”苏唳雪满脸是泪,唇色白得吓人。
即便一世成空,有些事还是要论对错、讲是非。如果可以,她断不想如此失态,可残梦与现实在这不良夜里交替穿插,撕魂咬魄,容不得人喘息。她心内凄惶得紧,唯觉身在泥沼,两手空空,百挣不动,只越陷越深。
“食罂又不是什么大过错,你快莫要乱想了!流这么多血,你要死了吗?呜哇哇哇哇……这叫我如何跟姐姐交待啊!”
孩子要比大人敏感,小小的女娃娃哭得委屈,咧开的嘴唇上似乎还有旧时磕碰的痕。
苏唳雪瞧见,心下百般不忍,愈发觉得歉疚,赶忙拉起被子遮住伤,抹去泪水,稳住心神,将南宫绒抱起来放到床前的方凳上,扯出了一个笑容:“绒绒不哭,我没事。今日化雪,冷得很,你怎么一个人跑来了?”
南宫绒披风下摆被雪渍浸湿了一大圈,鞋袜也打湿了,天寒地冻,也不知在外面晃荡了多久,连个手炉都没带。
“我偷溜出来的,没人发现。否则,教养嬷嬷又要管教我了。”
“那郡主大半夜踏雪而来,所为何事呢?”
“来蹂躏你。”
苏唳雪:“……”
孩子长大了,心性动荡,生出了些莫名的念头,那双跟南宫离神似的黑眼睛,总肆无忌惮地粘在她身上。
这些天,她也不是毫无察觉,可她们摆明了是两辈人,这个问题就一直没怎么重视。
可小姑娘把这当成默许,似是认了真。
“绒绒,你知不知道,以我岁数都可以生出你来了?”苏唳雪沉声。
“可我们是平辈的!”小女孩噘着翘翘亮亮的唇,不爱听这话,“这世上多的是七十老翁娶十几二十岁的美娇娘。先帝娶孙贵妃时,一个年过半百,一个年方二八。比起他们,我们这点岁数差又算什么?”
“不算什么,但是不行。”苏唳雪摇摇头,不容置疑道,“绒绒,如果你二十二岁,我四十二岁,可以。你三十二岁,我五十二岁,也可以。可你才十二岁,不可以。”
“如果没有姐姐,你会动心吗?”
“不会。”
将军无情,狠心如铁。
这个苗头,必须从一开始就死死摁灭,再不能让它诈尸。
哪怕惹这丫头再哭一场。
可南宫绒比她想象得坚强,没有一丝掉猫尿的意思:“谢谢你坦诚相告,对我来说,不知道结果比坏的结果更可怕。对我来说,让你知道我的心意就够了——我喜欢你,这很重要。但如果你不接受,我也可以。”
苏唳雪叹了口气,俯身将南宫绒的脚腕捞起来,把湿透了的鞋袜褪下来,搁在暖炉上烘着,又将小丫头抱到床上,拿被子裹好,尤其那双冻得通红的小脚丫。
“外面太冷了,今夜郡主就在这里睡吧。”
被子里还残存着这个人的体温,裹在身上,南宫绒瞬间觉得整个人都是暖洋洋的。
她歪歪脑袋,道:“你不怕我们传闲话吗?”
“呵!”
苏唳雪笑出了声。
在大将军眼里,郡主就是个小娃娃。
她从柜子里另拿了一床被子,将小丫头往里放了放,欠身躺在床的外侧。
因为生怕冻着南宫绒,临躺下前,苏唳雪又给地龙足足喂了两大盆炭,整间屋子眼下被炭火烤得暖融融的,烘得人都有点发懵,倦意昏沉。
她睡了不知多久,耳边隐隐约约传来嘤嘤嗡嗡的呻吟,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只见小姑娘窝在被子里,捂着肚子好像很难受的样子,豆大的汗珠从额角溢出来。
“绒绒!你怎么了?”苏唳雪吓了一跳,赶忙起身查看。
“嗯……吃撑了。”小丫头微微抬起眼皮,瘪瘪嘴,难为情地道。
今夜,她打定主意要表白,可因为太紧张,晚饭忍不住暴饮暴食,教养嬷嬷都惊呆了。
小孩子脾胃尚弱,哪经得起突然这么胡吃海塞?这不,立马闹泱泱了。
南宫绒趴在床上,抱着肚子难受得直哼唧。苏唳雪看了一眼,忍住笑,将人抱起来搂在怀里,拿被子裹着,一下一下地帮她捋那撑得鼓鼓囊囊的小肚子。
耐着法儿捋了好久,小丫头总算没那么难受了,渐渐平静下来,隔着被子在她怀里蛄蛹了一下,闻到一股酒香从这个人衣襟中隐隐散发出来:“咦,你身上怎么有酒味啊?”
“临睡前喝了点酒。”苏唳雪轻声道。
“哇,原来你喜欢喝酒啊!”小姑娘仰起脖儿,孩子气地道,“喝酒不会胀肚子吗?”
“会。”苏唳雪偏过头,似笑非笑地道,“所以,小孩子就不要沾染了。”
“哈哈哈哈!你骗人,我才不信呐!”小丫头咯咯地笑,扳着她的脖子靠过去。
苏唳雪不知怀里软乎乎的小人儿想做什么,但还是配合地低下了头。小小的女孩子眨着忽闪忽闪的眼睛,捧着她脸颊凑到近前,拿自己粉雕玉琢的小鼻子轻轻触了触她凉凉的鼻尖:“将军,我喜欢你……也想让你喜欢我,好不好嘛?”
赖唧唧的小宝贝窝在怀里,抽抽搭搭地嗫嚅,口吻轻极了,也柔极了,带着女孩子特有的娇羞。说完了,还在一动不动地呆坐,一双眸子澄澈如水,只管望过来,就仿佛这个人是那么好,好到她一辈子都看不够。
窗外飘来初春雪野地的清香,点缀一地清雪与烛光。
后来,即便过了许多许多年,南宫绒还是会时常想起这一天,想起那双英气而明亮的眼睛。
通常,像定北军统帅这样铁血的人性情本该孤寒凉薄,可他偏偏不。虽是习武之人,却不见得就不慈悲。
小小的女孩情不自禁地想,如果能跟他一般大就好了,哪怕少活二十年。
静夜如绸,突然,门口传来一声断喝——
“你们干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