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眼睛瞎了?”
齐玄荫被含章摁着,拼命抬起头,诧异道。
目光微微调转,发现一张更诧异的脸。
南宫离抬着头,将手指在苏唳雪面前晃了晃,一点儿反应也没有。
“呜呜呜……唳雪,你……哇哇哇!”
她的爱人脾气大,方才被自己那冒犯之举气得一时气血上涌,眼睛已经完全看不见了。
要什么权倾天下、名垂青史呢?
“唳雪,我后悔了!我该跟你一起去扶离村,隐姓埋名平平安安过一生,不该带你回来。”
然而,苏唳雪却平静地摇摇头:“不赖你,早晚的事。”
“我知道你不怪我,但这次我可能做错了……”南宫离抽抽噎噎地道。
“陛下,人家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你恐怕是古往今来第一个新官上任当着旁人落三场泪的君王。”苏唳雪无声地笑了笑,“——但我不后悔。我知道恐怕有一天你也将成为我的阻碍,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凉州城古旧的北城门开了又合,使刀剑的女孩子迎着徽融万物的拂水条风立在城墙之上,纤弱而又固执。
“阿离,你为什么不能让我理直气壮说那些话?为什么一定要说我错了,让那些人摆出一副优越的姿态……可怜我?”
人心如同一座迷宫,蜿蜒曲折,复杂难觅。当愚昧成为公理,清醒就成了犯罪。
南宫离没做错什么,她也没做错什么。
对愚蠢的制度加以拒斥并不是一种过错。
苏唳雪想,这丫头还是太小了,才会如此这般自己跟自己为难。
世上的路跟盘城绕街的柳枝一样多,有人爱功成名就,有人爱人间烟火。
但无论哪条路,都不能保证不出岔子。没有哪条路是最好的。
只有自己选,才算不留遗憾。
只有不隐瞒、不存疑,才算是“自己选”。
“可这太难了!人人都自以为是,即便至亲都做不到。”南宫离绝望地望着认死理儿的人。
世道无情,求利不求善。
她们身份与世俗两立,若无情分,天下纷乱,弃天下而去便是。她打猎,她生火,烤兔子吃。
可难就难在人还有情。
情感跟毒药一样,深浅有分,太深的情就像烈毒,一样致命。
从本质上说,苏唳雪是个爱江山胜过爱她的人,非要跟天下争个对错。
她心头不可控地泛起无穷无尽的嫉妒,只好拼命欲盖弥彰。
“将军,你怕吗?”南宫离轻声问。
“从不。”
“那好。”南宫离点点头,道,“含章,传我旨意——朕求娶上将军。”
凡俗之人,终究逃不开凡俗悲喜。
弥勒常笑,菩萨常悲。悲或怒,犹豫或决绝,都是以女子之名。
“陛下,我不是这个意思!”
这下换苏唳雪吓了一跳。
“将军,今日在朝堂上,国子监太学生集体上书,说辞倒有点儿新意。自从你亮明身份,没人敢再拿女子身份指摘于我,可他们说了个我心的不配为帝的理由——尚未婚配。你说可不可笑?我反驳他们说,古来从没有一个君王不结婚就不是君王。我今天来是做你们女王的,不是来成婚的。他们说,朕既没有解决问题的能力,也不接受他人建议。哪怕千刀万剐。可我现在改变主意了——”年轻的女孩子狡黠一笑,轻声道,“我们一起下地狱吧。”
此时此刻,齐玄荫终于明白,眼前的两个人彼此是无视了什么样的警告、许下了什么样的承诺,才能够义无反顾地全然接受了心爱的人。
可曾为难?可曾犹豫?一定都有过,却还是相信对方。她们并不是大家所想的那样,仅仅为了猎奇便抛弃立场、忘却信仰。相反,她们比所有人都更勇敢,更无畏,更坚定不移。情之一字,因真而美,没什么好遮遮掩掩的。她们对彼此有热烈而明确的爱慕,爱慕之外更有敬重与高看,是爱人,更是知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