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受啊。”
苏唳雪眯了眯眼睛,点点头,“可我留在选侯城也难受——我不像叶老板,当机立断,超凡脱俗。我只是个患得患失、小气自私的骗子。”
凡夫俗子,自私自利,没有悲天悯人的境界,也不够格谈爱。
“将军,大熠有句话,小女子以前听不懂,现在却很喜欢。”叶缀雨道。
“哦,哪句?”苏唳雪好奇道。
“不忮不求,何用不臧。将军,尽心就好。”
新寡的女人轻碰了下她的酒杯,发出“铮琮”脆响,“以前,我也总觉得对不起孩子,可现在我想明白了,若连自己都照顾不好,又如何照顾别人呢?您也不必过分执着于一人一事、一点一滴的得失。无心插柳,或许反而能柳暗花明。只要我们按对的方向走,就无需过分拘泥某个特定终点。路走宽了,人的心也就宽了。”
大熠将军是个多情人,多情的人都任性,某种程度上比龙华殿里那位更甚。
这一点,旁人没看透,亦或看透了也不敢说出来。
可叶缀雨敢。
她是个背弃家族、生过孩子、离过婚的女人,没什么不敢的。
刚来凉州那会儿,饮马场几经战乱,房屋倾毁大半,疫病横行,民不聊生,苦得她想转身就走。然而,苏家的小将军横空出世,用没日没夜的三个月重新拉起了威风凛凛的定北军,进可攻退可守,在漠北形成一方战力,无人敢欺。接着,又跟王里正联手治理时疫,修桥铺路,重建饮马场集市。
那时候,这个人斩钉截铁地告诉所有人,只要还有一户百姓、一名军士头上没瓦,她就只住军帐。因此,定北军上下同感其德,将正经屋子通通匀给老百姓,大家自己搭着帐篷凑合了好久……
再后来,小公主来了,将凉州府贪赃枉法的太守活活打死,那叫一个痛快。定北军也因此有了银子,城池和村落一个接一个重建,虽零零散散尚不成气候,但总算能给堂堂统帅弄个住处安置了。可她却非要回军营住帐篷,就是不肯跟小公主一起住,听说还总是饮酒,从大白天一直喝到半夜三更,也不知是贪杯纵情,处心积虑想醉几场,还是怕靠女孩子太近,叫人家看出端倪。
定北军统帅比一般将官亲切得多,对百姓从不板着脸,可那是出于她温和的性情。若论真的开怀,是极少、极少的……年纪轻轻,刀山火海胜似闲庭信步,令旁人瞧着好生钦佩。可谁知,这只是因为她顶着的不是自己的名号,所以做什么都不甚投入——谤誉无求,反而让人错以为是一种从容。
“驿路窄时酒杯宽,不须金樽共主张。叶老板高才,是我狭隘了……不忮不求,不伪不诡,凭心断而不假于人。不错,这本该是我的道,我自己竟忘了它。老板慧眼,是我心有局限,不能自恰……可我也尽力了,尽力了……只能这样了。本来,我去选侯城就只是想确认一下她过得好不好,没想过长相厮守,可也没想反目成仇啊。夺人性命,阴德有亏,少得福报——我这辈子就这样了,我只是希望她开心、平安,有什么报应我来背——我来背还不行吗?可她……压根就不在乎我。离城那天,我在城门口等了整整两个时辰,直到日上三竿都没看到她人影。她明明知道这次就是永诀……却连最后一面都不肯跟我见。”
“陛下或许有苦衷……”叶缀雨轻声道。
“闭嘴,别跟我提她。”
其实,苏唳雪喝的并不算多,一双醉眼似是而非,人也在将醉未醉之间——心里头埋着那么多事,哪敢真喝醉呢?
叶缀雨话中意深,她听得懂,只是心中悲苦,一时之间怎么也想不通。
恶有百类,人心至恶,毒有万种,心瘾最毒。一旦对什么东西上了瘾,不予戒除,任由其侵蚀心神,便会沦为一具行尸走肉。
没了南宫离,铠甲下的人就像一具空壳,满怀委屈如同带着伤的惊弓之鸟,固执地拒绝着所有人的好意与宽慰。
“酒没了,小人去拿。”
叶缀雨拍拍眼前人微凉的手,叹了口气,轻声安抚。
连大醉一场都不能够,未免也太凄凉。
她能做的,大概也就是陪苦心孤诣的人醉一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