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件拍品,明代紫砂壶。
拍卖师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磁性,在被檀香和雪茄烟雾浸染的空气里回荡。他手指修长,戴着白手套,动作优雅地搭在展台中央那块猩红色的天鹅绒绸缎上。
全场的目光,无论隐藏在何种面具之后,都聚焦于此。空气似乎都粘稠了几分,连远处侍女旗袍下摆偶尔晃动的弧度都显得格外小心翼翼。
他轻轻掀开覆盖在展台上的猩红绸缎。动作缓慢,带着一种吊人胃口的仪式感。绸缎如流水般滑落,无声地堆叠在展台边缘。
一尊色泽温润、造型古朴的紫砂壶呈现在众人眼前。
壶身饱满,线条流畅,壶嘴微翘,带着几分傲然。泥料细腻,包浆厚重,一看便知是经年累月精心养护的珍品。灯光下,壶体表面反射出沉稳而不张扬的光泽,仿佛凝聚了数百年的时光。
“此壶名为‘卧龙’,乃明末制壶大家时大彬亲手所制,流传有序,品相完好,实属难得……”拍卖师开始介绍其来历,声音抑扬顿挫,试图调动场内气氛。
角落里,戴着普通黑色面具的萧寒,指尖无意识地敲打着扶手。他对什么“时大彬”、“卧龙”兴趣不大,眼神却锐利地锁定了壶身侧面。那里,在灯光恰到好处的角度下,隐约可见两个极其细微、若非仔细观察几乎无法发现的篆刻痕迹。
他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勾了一下。总算来了。这破茶壶,可比医院那张破床值钱多了,也麻烦多了。
不远处,伪装成侍女的苏浅月端着托盘,看似目不斜视,眼角余光却始终没有离开那尊紫砂壶。她的任务是寻找可能藏匿的毒品。
这把壶……造型古朴,夹层?她不动声色地调整了下站姿,目光快速扫过壶底和壶盖连接处,那里似乎比正常的壶要厚实一点点。她的心跳稍微加快,呼吸却依旧平稳,扮演着一个合格的背景板。
拍卖师的声音继续:“……更难得的是,此壶壶身之上,另有玄机。”
他示意助手,将展台灯光再次调整。光线汇聚,打在壶身特定区域。
那两个原本模糊的篆字,瞬间清晰地映入所有人眼帘。
天机。
两个字,仿佛带着某种魔力,让场内原本有些浮动的空气瞬间凝滞。连檀香的烟雾,似乎都停止了缭绕。
前排,一个戴着金色面具、身形富态的男人身体微微前倾,手指关节捏得发白。那是洪门的人。
萧寒能感觉到,至少有三四道隐晦而充满探究的目光,从不同方向落在了那两个字上。
就是这两个字。
萧寒倚靠栏杆的身体,瞬间绷紧。
特制目镜后的瞳孔,骤然收缩如针尖。
那两个字的笔锋、走势、甚至每一个细微的转折处,都和他记忆深处某个画面精准地重叠。
叶轻舞。
她那柄从不离身的古剑剑穗上,就缀着一枚小小的玉佩,上面用同样的字体,刻着这两个字。
天机。
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出现在这个鱼龙混杂、暗流汹涌的黑市拍卖会上?
这绝不是巧合。
“明代宜兴窑紫砂壶,壶身刻‘天机’二字,工艺精湛,保存完好,实乃收藏佳品。”
拍卖师的声音抑扬顿挫,介绍着拍品的来历和价值。
“起拍价,三千万。”
价格一出,场内响起一阵低低的吸气声,混合着几不可闻的议论。
对大多数人来说,这只是件昂贵的古董。
但对萧寒而言,这把壶的意义,远超金钱。
几乎是同时,他耳麦里传来唐小柔略带急促的呼吸声,紧接着是她冷静的汇报。
【壶嘴红外光谱异常,有生物组织反应。】
生物组织反应?
萧寒的眉头拧得更紧。
原本因“天机”二字而起的波澜尚未平息,唐小柔的心息又投下了一块巨石。
这把壶,不仅和叶轻舞有关,壶嘴处还残留着某种……生物痕迹?
是使用者的唾液?血液?还是……别的什么?
比如,龙血?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让萧寒的心跳漏了一拍。
如果真是龙血,那这把壶的价值,就完全是另一个层面了。
它不再仅仅是与故人相关的物件,更可能指向血煞门,指向他追查的真相。
拍卖师环视全场,等待着第一个出价者。
“三千一百万。”
一个戴着银色面具的男人,声音沙哑地举起了号牌。
“三千三百万。”
另一侧,一个身形富态的女人,用带着浓重口音的普通话叫价。
竞价开始了。
萧寒没有立刻动作,他隐藏在包厢的阴影里,目光锐利地扫过那些出价的人。
他在观察,也在判断。
谁对这把壶势在必得?
谁又只是随意的试探?
那个戴银色面具的男人,加价很果断,似乎对底价并不在意。
那个富态女人,则显得有些犹豫,每次加价前都会稍微停顿。
他的视线,不经意间掠过大厅角落。
苏浅月正端着托盘,巧妙地避开一个试图搭讪的男人,脸上依旧是那副职业化的微笑。
她似乎对这把紫砂壶并无特殊关注,只是尽职地扮演着侍女的角色。
也好。
萧寒收回目光。
她不知道这其中的水深,反而更安全些。
“三千五百万。”
“三千八百万。”
价格在稳步攀升。
萧寒的手指,在冰冷的鎏金栏杆上轻轻敲击着,计算着什么。
他需要这把壶。
不仅仅是为了叶轻舞,更是为了那可能的线索。
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他需要看清楚,到底有多少条鲨鱼,闻到了这水里的血腥味。
“四千万。”
银色面具男再次举牌,语气平淡,仿佛报出的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数字。
场内安静了片刻。
那个富态女人犹豫了一下,最终放下了号牌。
似乎四千万,已经超出了她的心理价位。
拍卖师的目光在场内巡梭。
“四千万,还有没有更高的?这可是难得一见的明代珍品……”
他的话音未落。
“五千万。”
一个清冷的女声,从靠近前排的一个包厢传来。
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拍卖厅。
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气势。
萧寒的目光,瞬间锁定那个包厢。
虽然隔着距离和特制的玻璃,但他能感觉到,那声音的主人,绝非等闲之辈。
五千万。
直接加价一千万。
这已经不是普通的竞价,更像是一种宣告。五千万,直接将门槛抬到了一个让绝大多数人望而却步的高度。
那个戴着银色面具的男人,原本还算从容的姿态明显一僵。他下意识地朝声音传来的包厢方向瞥了一眼,面具后的眼神晦暗不明,几秒钟后,他放在扶手上的手指蜷缩了一下,终究没有再举牌。
拍卖师脸上的职业笑容此刻像是注入了灵魂,变得生动而热切,眼角的皱纹都挤在了一起。“五千万!这位女士出价五千万!还有没有更高的?明代宜兴窑的天机壶,孤品,孤品啊!”他的声音拔高,带着强烈的煽动性,试图点燃现场最后一丝竞价的可能。
大厅里安静得有些诡异,只剩下拍卖师略显亢奋的声音在回荡。不少人交头接耳,目光频频投向那个报出天价的包厢,猜测着里面是何方神圣。
萧寒指尖冰凉,栏杆的金属寒意似乎透进了骨子里。五千万……这把壶,牵扯到的绝不仅仅是叶轻舞那么简单。唐小柔关于生物组织残留的汇报,像一根刺,扎在他心头。是谁?那个女人为何如此志在必得?她知道“天机”的含义,还是冲着壶嘴那点秘密来的?
他脑中飞快地盘算着。必须拿下。无论对方是谁,这把壶都不能落入旁人之手。线索就在眼前,他不能失去它。
“五千万一次!”拍卖师高举着小木槌,目光扫视全场。
“五千万两次!”槌子在空中顿了顿,似乎在给犹豫者最后的机会。
场内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拍卖师和他手中的木槌上。
萧寒的手指停止了敲击。他不再犹豫。
他知道,该他出手了。
就在拍卖师深吸一口气,准备喊出“三次”,让木槌落下的千钧一发之际。
萧寒抬手,按下了耳麦侧面一个极其隐蔽的微小按钮。这动作轻描淡写,仿佛只是调整了一下耳麦的位置。
几乎是同一时间,一个略带磁性,却清晰无比的男性声音,通过拍卖场内隐藏的扩音设备,平静地响起,瞬间盖过了拍卖师即将出口的话语,也震动了在场所有人的耳膜。
“一个亿。”
没有抑扬顿挫,没有情绪起伏,就像在陈述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事实。
然而这两个字,携带着后面八个零的重量,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瞬间激起了滔天巨浪。
拍卖师举在半空的小木槌,僵住了。他脸上的笑容也凝固了,嘴巴微张,一时忘了自己接下来该说什么。
整个拍卖大厅,陷入了一种比刚才更加彻底的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