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艾塔琳娜的泪水难以控制地从眼眶中溢出,她看见那些疯狂的触手已经洪水般将月神塔塔顶淹没,绝望地瘫坐在地上。
这样的痛苦为什么来得这么快?子佑,真的要就这么与她分开吗……
她已看到塔顶绽开的一抹血红。
一丝奇怪的触感从她肩头传来。
像是雪,但是冷,而不寒。
下雪了,好像突然下雪了。
灰色的物质,轻盈地落下,雾夜梦可怖的狂笑,戛然而止。
那不是雪,也许应该是尘埃,但是与尘埃不同的是,它轻捷地舞动之时,有血红色的影子滞留,留下一朵朵鲜红的彼岸花般的残影。
那应当是快要燃尽的、但由于一丝坚决而不愿消亡的灰烬,泣血的灰烬,铺天盖地,昭示着什么的毁灭与再生。
泣血的灰烬落在了她的手心里,一刹那她似乎洞察了无数的腥风血雨,以及被它们摧残的一个又一个灵魂,她沉默了如万年的一瞬,然后抬起头。
这一刻那些轻柔的灰烬,在血红色的迷雾中如蛰伏了上千年的巨龙一般翻搅,它们劈砍,撕扯,吞噬,那些有毁天灭地之势的触手在这一片躁动起来的泣血之灰烬中,被无声不息地切碎,湮灭。
仅是一个吐吸之间,艾塔琳娜看见,翻腾的躁动的燃烧着的灰烬,舞成了一个巨大的恶魔,空洞狭长的双眼满是怒火与唾弃,绝不让步,绝不听命,肆意地爱与恨,活生生地以最后的意志诅咒该死的世界,该死的变态的恶心的世界。
血红与灰翻涌成的手爪,轻易捏碎了此刻如玩具一般的触须,然后狠狠地将那个妖魔般的女人紧抓,死握。
“吾生已为尘埃,跋涉千里,身已麻木,所洒血泪,凝为冰渊,惟余空魂,宿于龟裂之躯。”
恶魔激烈地颤动。
“曾屠戮邪魔,亦曾手刀亲族,斩尽天下人而吾衣未尝染血。”
在泣血的灰烬翻涌的中心,有一抹明亮的灰色如心脏一般在跳动,又如一只瞪大的满是仇恨的瞳孔。
星河开始燃烧。
“斯人常嬉笑于万骑之前,怒骂于庙堂之上,然蒙受背弃之际,仍不免肝肠寸断。”
艾塔琳娜没有看错,的确有鲜血,如花一般,绽开在燃烧的灰色星河之旁。
“其多视世之险恶,焚烧骨肉以为灶,终不免于苦暗。”
王朝子佑,在怒嚎着消逝着仍不忘喷洒血液并燃烧着的灰烬中显现。
艾塔琳娜眼里,有两道身影重叠在一起,分别属于她初见的和后来所熟识的王朝子佑,但细看,二者并没有差别。
子佑好像没有改变,但那对此刻被映成血红与灰色的眼中多了许多。
迷茫,孤独,绝望,悲愤,痛苦,欣慰,满足,喜悦,空虚,麻木,狂喜,愤怒,决绝。
虚危剑被烙印在那里,即将爆炸一般涌动着淡灰色的光辉,而子佑的手掌在抽搐着的血红色扭曲里没入其中,鲜血正由此处飞溅而出。
之前他们所见,都并非虚危剑的“本相”
子佑凝视着僵硬的雾夜梦。有很多东西从他眼底一涌而上,最后归于一抹沉静的黑色。
要做什么,不必抒发,一切已不可改变。
“若此,此世已无正道,寄残梦于星宿,向我身之灰烬泣血。”
恶魔狞笑。
焚烧,切割。
手掌紧握世上最锋锐之物,将其从千年的冷淡中解放,锋锐之气撕开皮肉,喷涌出殷红的、滚烫的血。银白、血红与灰,最强烈的情绪与意志,极致反叛混沌与绝对的秩序的冲突,将它们熔铸在一起。
另一只手握住剑柄,在散开的灰色星河与浮动的鲜血,泣血的灰烬之间,挥剑。
割裂一切,存在或不存在,虚假或真实的记忆,被利用的初心或是伪善,周围的一切化为灰色的洪流,向四面八方席卷而去。
一剑斩断纠缠的命运丝线。
飘舞的血花后,是雾夜梦如同死灰的脸,萌生的所有触须在那一剑中荡然无存,而剑锋也真切地割开了她的身体,这是许久以来她第一次感受到如此痛楚,精神和肉体的双重痛楚。
“你去死吧。”
子佑微笑着说。
甜美又无情的声音,在四处有灰烬盘旋的这片空间回荡。
刹那间,灰烬恶魔狂舞巨爪,建筑物染上的金色,被撕扯为光粒后由灰烬吞噬,化为恶魔的养分。深嵌在地面中的霾生物巨枪被血红色扭曲强行拔起,天崩地裂。
巨枪贯向无法脱身的雾夜梦,炸得粉碎。
一丝恐惧自雾夜梦眼眸深处渗出,在紫色的虹彩中,她的身形在试图隐去。
剑刃狂舞,周围的建筑物,在被剑风触及的一瞬,就大块大块地直接消失,其边缘亦在灰色与血色侵蚀下快速瓦解。
空气中被割出无数条灰色夹杂血色的丝线,织为一张死亡的网,那是空间崩裂的迹象,这张网快速蔓延,很快将雾夜梦所有的路径封死。
雾夜梦身体上已经被割出难以计数的伤口,原本诡异邪恶的表情已经被彻底击碎。在流溢的血液之间,她强行在空间中以紫色虹彩撕开一个出口,以最快的速度钻了进去,逃跑了。
子佑冷漠地站在原地,眼中的恨意并未熄灭。
他手中真正的虚危剑鲜明地呼吸着久违的世界,涌动的灰色与血色是其脉搏。银白的剑身锋锐得不可能为人造之物,因为没有任何金属可打造出这般极致锋锐之气,仿佛可以切开目光,切碎窥视者的眼球。
但它真切地存在于此。
灰色光辉自四面八方而来,重新聚集在虚危剑表面,汇成灰色星河,遮挡了其本相,但随着子佑被割开的手掌淌出的鲜血一滴滴浮起融入其中,点染上一层血色,然后,伴随一声来自天外的叹息,虚危剑融入了子佑的手臂,化作一个血色与灰色交织形成的符号。
巨大的灰烬化作的恶魔,连带着那些不可停歇的盘旋的灰尘,一同消失了。
王朝子佑深呼吸一口气,眼中的恶意与仇恨缓缓隐去。
他跨越了很久很久的时光,幸好只错过了十分钟。
但是……血红色光芒一闪,他知道有很重要的事情,比一切都重要的事情,他立刻要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