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树叶被阳光晒得蔫头耷脑，蝉鸣撕扯着暑气。
军训间歇，张菲踩着三轮车冲进操场。
车厢里载着许琛、刘涛，还有70杯果茶，从操场北边入口进来，沿着砂石跑道一路到了初中部军训的地点。
车斗里摞着的果茶杯叮当作响，像夏天摇响的铃铛。
许琛计划的是高中部、初中部每次售卖30杯，共60杯，而多出来的10杯果茶嘛，是用来送教官、老师、同学们的。
江湖嘛，不是打打杀杀，而是人情世故！
方方面面都得照顾到！
“琛哥！”
早早等着的张煜一见着许琛三人过来，忙屁颠屁颠的跑了过来。
他顶着晒红的脸，汗珠子顺着鬓角往下滚，邀功道，“先去我们班女生军训那边，我和她们事先做过宣传了。
嘿嘿！昨天你们开着车在高中部女生军训那边卖果茶，早就出名了，我一说，她们都知道，这会儿都等着你们，也想尝尝果茶呢！”
跳下车，许琛拿了杯果茶递给张煜，“做的挺好，省了我们不少事。犒赏你一杯！”
“琛哥大气。”
他喜滋滋的接过许琛抛来的果茶猛吸一口，冰凉的酸甜激得他眯起眼。
边喝着还不忘小拍一下马屁：“现在小姑娘都管这玩意叫'军训续命水'，比打葡萄糖还来劲。”
在学校里，很多时尚、潮流，都是高中部带起来，初中部接着跟风学起来。
果茶一事，经过昨天的发酵，初中部这边许多人都已经知道。
没办法，许琛三人开着电动三轮车一趟一趟，然后每次售卖都乌泱乌泱围一群人，不引人瞩目都不行。
所以，当他们对张煜班里女生兜售果茶时，十分顺利。
几分钟，30杯的份额兜售一空。
至于预购的事情，自然交给了张煜。
别看张煜一副古惑仔做派，这小子其实还是隐藏的学霸，比许琛他们三个学渣强百倍，所以做简单的记录的活，对他来说完全是小儿科。
张煜也乐意做这事，很享受众人拥簇的感觉，特别是被一群女生围着，简直是老鼠掉进蜜罐里，太幸福了！
“小煜，你记清楚些，我们先走了。”
“嗯嗯……”
许琛望着女生堆里笑意盈然的张煜，这小子现在根本没功夫搭理他了，一门心思都在女生身上，听到他的话，头也不抬，敷衍应了一声。
他失笑，现在让张煜倒给他钱做这个事，估计张煜都乐意。
许琛他们三人接着往张若婷那边开去，中途路过他们军训的地点，给了教官壮哥一杯果茶，引得其他男生也纷纷开口索要。
三人忙一溜烟驶到张若婷处，车刚停下，女生们拥着张若婷就围了上来。
张若婷手里有她们预购的名单，不拉着她不行。
一回生二回熟，售卖果茶经过几次后，大家都熟悉流程了。
张菲、刘涛俩人，一个拿着笔记本念名字，一个给女生们拿果茶。
女生们虽吵嚷，但有序。
教会张菲、刘涛后，许琛乐的当甩手掌柜，拿了一杯果茶，挤开人群出来，递给一旁的张若婷，瞅了眼喧嚷的女生们，问，“预购的多吗？”
“快二百了。”张若婷接过果茶，道。
“哟，看样子，今天比昨天卖的还要多些！”
“是啊，这才上午，就预购了快二百的量，一天下来，肯定比昨天卖的多。
你知道现在同学们喊你什么吗？”
“喊我什么？”
“许大老板。”
“呵，只要不是许大官人就行。”
“……”
……
树叶被阳光晒的耷拉下来，蝉鸣依旧不知疲倦。
成排的水龙头前，人满为患。
学生们一个个把头发插到水龙头下，凉水兜头浇下，末了接捧水，把脸一呼啦，头发一甩，水珠四溅，惊起一片笑骂。
似乎一整个夏天的暑气，就这么甩走了。
许琛抹了把脸，在白体恤上擦了擦手，感觉整个人都清爽不少。
他刚离开水龙头，一个同学就立马占上位置。
每栋教学楼东边都有两排水龙头，此时人头攒动，里三层、外三层，都是等着洗手、洗脸去食堂吃饭的学生们。
洗完手的学生们，三三两两结伴去往食堂，密密麻麻，摩肩擦踵，谈笑声连蝉鸣声都盖了下去。
从人群里挤出来，等了会儿，张菲、刘涛两人湿着头发，甩着手上的水珠走了过来。
他们三人走小巷，进了食堂女生四号窗口的后厨。
贾明光正在忙着卖饭。
窗口的女生们围了三四层，有的举着饭卡，有的握着钞票，口中喊着菜名。
“光哥，两个馍夹菜，一个夹豆腐干，豆腐干多沾点汁，一个夹白菜炖粉条，多来点粉条。”
许琛凑到正在把一个馍夹菜递给一个女生的贾明光身旁，也不看窗口排队女生们，公然插队的道。
“光哥，我和许桑一样。”
“我也一样。”
张菲、刘涛俩人恬不知耻的跟上。
贾明光忙的一脸汗，回头见是他仨。
他在围裙上擦了下手，从白色泡沫的馍筐里拿过一个馒头，利索的挑了一个汁多的豆腐干，夹到馒头里，递给许琛。
他打趣道，“现在身份不一样，变成许老板了，吃个馍夹菜要求都这么多。”
“啥许老板，你别听别人乱说哈。”
“小子，我闺女今年高一，也军训。你在操场卖苹果汁的事儿，你当我不知道呢！”
“嗳，别乱说啊，我卖的可是果茶。”
“是果茶还是苹果汁，我心里有数！
不过你小子是不是忒坏了点，你卖果茶就好好卖呗，拉踩我家的苹果汁干什么玩意。
说什么鲜榨果汁比我家的好喝，价钱又比我家便宜！搞得我家果汁都不好卖了！”
“哎呀，光哥，你是大老板，我是小卡拉米，你和我计较什么呀！
再说了，我也就军训这几天卖，挣点饭钱。军训过后，我就不做了，我这不是相当于提前给你拓展好了市场。
到时候你把苹果汁招牌换成果茶，那不比现在卖苹果汁挣的多！”
听到女儿说的许琛在操场卖果茶的事后，贾明光心里是有些芥蒂的，就像他对许琛说的，你卖果茶就好好卖果茶呗！
结果，你从我这儿赊账拿的青苹果香精、塑料杯、杯盖、吸管，转头又拉踩起我的苹果汁，影响我的生意，有点太特么缺德了。
不过此时，听了许琛这番话，贾明光心里一合计，感觉许琛说的有点道理。
许琛这番操作，果茶的名声是打出去了，七天之后，许琛收手不干，那他刚好把苹果汁改头换面，接下这一片蓝海的市场。
眼见明显意动但碍于面子没应承的贾明光，许琛笑了笑，不再提这个话茬。
他双手拿着两个馍夹菜，从兜里掏出一盒黄色硬纸包装的帝豪塞进贾明光裤兜里，“光哥，不管咋说，我卖果茶这事，都得谢谢你，没你帮忙，我做不成。
烟不贵，但是我的心意，你别嫌弃，拿着抽。
我平时还只抽5块的红旗渠呢！”
许琛一番操作，让贾明光有里有面，心里的芥蒂消散不见，当下便没拒绝。
他露出笑模样，“买我杯子的时候，一毛两毛的跟我扣，现在怎么这么大气，送我十元的帝豪。”
“一毛两毛，那是生意，这十元，是我心意。骑自行车去酒吧，该省省该花花，我心里门清着呢！”
他咬了一大口馍夹豆腐干，豆腐干里的汁水溢出，香辣充斥口腔，不禁竖起大拇指，赞，“光哥，你这豆腐干，一绝！”
“哈，拿着馒头赶紧滚吧，别耽误我卖饭！哎~别忘了记账昂！”
“知道了，放心，我现在好歹也是许老板，许老板是赖账的人吗！”
“……”
他转到外屋，坐在小马扎上，又挪了挪位置，挪到摇头扇能吹到的地儿，瞅着电视里重播的超级女声，吃着馍夹菜。
06年的超级女声冠军谁来着，哦，尚雯婕。
不过以单纯的个人观感，他更喜欢亚军，谭维维。
过了会儿，张菲、刘涛两人也一人一个馍夹菜，搬着小马仔坐在他一旁。
许琛斜了眼狼吞虎咽的张菲，十分不解的问，“张桑，你家就在学校，你不回家吃饭，非跟我们一起跑食堂吃干啥玩意？”
“我懒得听我爸妈叨叨。”正是青春期逆反状态的张菲口中含着菜，含糊不清的道，“咱们一起多自在，我喜欢现在的状态。我决定以后跟你们一起在食堂吃饭。”
“你跟我们一起，饭钱谁出？”
“我跟你们一样，也记账！”
许琛想也没想，起身走到电视机旁，打开墙上挂的账本，翻开，上面赫然多了一个自己的名字。
那狗爬的字体，除了天赋异禀的张菲，没人能写出来。
他怒道，“你还是个人不？你记账写我名！”
“啧！庸俗！咱们之间，提钱多伤感情！”
他没接张菲话茬，拿起笔，把账本上自己的名字涂了，利索的改成了刘涛。
“你看你这人……”
张菲急了，起身走到他身边，扫到账本上许琛变成了刘涛，顿时不说话了。
他和许琛两人对视一眼，然后同时望着刘涛发出桀桀桀的奸笑。
刘涛见两人忽然抽风，不明所以的骂道，“俩傻屌！”
许琛、张菲坐回到马扎上，感觉到热的张菲把摇头扇的风挡开到三档，却依然没感觉到多凉快，风扇吹的风，也是温乎乎的热风。
张菲搬着马扎往电风扇挪了挪，对许琛道，“对了，有个事和你商量一下。”
“嗯，说。”
“能不能和张若婷说一下，把预购果茶的第一位排给刘潇。”
“排给刘潇？为啥？”
张菲略扭捏了一下，“我在追她。她说，我只要能把每天预购果茶第一位的名额给她，她就同意跟我钻小树林看星星看月亮。”
“……”
他和刘涛不由自主的瞪着张菲，兄弟，要不要玩的这么骚啊！追女生还能这样！
“你确定她不是在和你逗闷子？”他怕兄弟被欺骗感情，提醒道。
一个果茶的排名，就愿意钻小树林，现在思想解放和后世有一拼了呀！
后有五块钱的麻辣烫的故事，今有果茶情缘。
张菲摇了摇头，一脸笃定，“那不能！我听刘潇说，喝果茶现在在女生中成为一种潮流、时尚，女生都想抢到果茶预购名额的前几位，越靠前，越有面儿！
这种趋势已经从高中部军训的女生传到初中部女生那边了。
你没看这几天，上午、下午加一起，果茶一天能卖将近400杯！都是因为这个原因！
偏偏张若婷铁面无私的厉害，谁的请托、谁的面子都不给，就是按照规矩来，谁提前预购，谁名额就在前。
但越是这样，越有人想排在前面！现在预购已经卷到连明天的次序都排出来了！”
把果茶从单纯的饮品，营销成一种时尚、潮流的概念，本就是许琛刚开始在做的，不过在果茶卖的很火后，他就不再管了，顺其自然的让它发展。
没想到，事情会变的这么离谱，现在都已经卷到预购的顺序都有了特殊的意义。
但这种事情也不会持久。
军训的苦累是人和，操场靠着军训把几千号人圈在一起是地利，天气的暴晒是天时，天时地利人和，才造成了果茶人人争抢的这种形势。
军训结束，回归课堂，没了天时地利人和，果茶自然而然就卖不动，预购果茶也就不会存在，至于挣钱预购的名次，更是会成为笑谈。
这些他心中有数，不过也无所谓，他本就是想先捞一笔快钱，攒点原始资金，寻找下一个商机。
“好，我找机会同张若婷说说，给你安排一下。”许琛浑不在意的道。
“多谢，做兄弟在心中！”张菲抱拳，感激涕零，恨不能直接跪地喊义父。
“走吧。”电视里播着的超级女声，他看好的女选手被淘汰，也没了兴趣再看，起身准备离开。
他、张菲、刘涛三人刚要出门，迎面进来五六位男生，头发用发胶抹的跟竹竿一样，一根根直挺挺的，刘海斜着垂在额前，盖着眼睛，校服上用各种颜色的水笔画的花花绿绿。
几人从门口涌进来，互相散着烟，为首的扭头见到许琛，笑道，“呦，这不是许老板吗？”
“吃饭啊，财哥。”他不咸不淡的应了一句。
他们三人和杜富财一帮人，经过上次的事，双方心中都知道已经结下梁子。
面上维持着，私下互相嫌弃。
“嗳，你搞的果茶这几天挺火啊！下午军训，给我几杯。”杜富财递过来一根烟。
“不整了，刚吃完饭，顶的慌。”他没接，笑，“行啊，你预购几杯？我到时候和张若婷说说，给你排个次序。”
杜富财把烟装回烟盒，甩了下刘海，“果茶是我女朋友非要，说她预购的次序太靠后，让我想办法给她往前挪挪。
我一想果茶是你许老板的生意，咱们又都认识，就别整什么预购了！
你到时候单给做几杯，给我女朋友还有她朋友就行。
至于钱嘛？下个月，我给你！”
几块钱拖到下个月？
明显是又想走后门，又想白嫖啊！
他肯定不能答应。
他还没接话，身旁的张菲破口大骂，“蝌蚪子身上纹青蛙，装你妈呢！
我自己的生意，女朋友买果茶都得老老实实按顺序预购，真金白银的掏钱！
你算个哪根葱，还想走后门，还想赊账！
我见过裹小脚的，没见过裹小脑的！”
“艹！你跟谁赛脸呢？”杜富财身旁一瘦的跟柴火的小伙指着张菲鼻子骂。
张菲一把拍开小伙的手，“见过马桶在厕所的，没见过马桶在嘴里的。
张口闭口艹艹艹，注意点素质，九年义务教育的半成品！”
扒拉开挡路的杜富财，他184的壮体格子挤开几人，“许桑，咱们走。”
“劳驾，让让！”
许琛嘴角含笑，与刘涛并肩，跟着张菲挤开人群，顺着小巷离开。
“财哥！许琛他们太狂了！”
骨瘦如柴的小伙指着许琛三人勾肩搭背的背影，气的脸色涨红，“我叫人……”
“小柴，你刚来学校，不懂，刚才那个大个子叫张菲，是校长亲侄子，在学校里惹不得！”
杜富财一手插兜，一手掸了掸烟灰，望着许琛三人说笑着渐行渐远的背影，吐出一口烟雾，幽幽道，“校内不能蛮干，那就智取！
他不是卖果茶嘛，找学生会里的人，和教导主任说说，看教导主任什么意见。
听说教导主任对许琛他们三个人印象很不好，咱们就给教导主任一个借口，让他去找许琛他们，教育教育。
张菲背后有校长，咱们在校内动不得，但老师教育学生，不是天经地义。”
“这招妙！”
小柴竖起个大拇指，服气的道，“财哥，还得是你，孙子兵法没白看！”
其余几人也纷纷恭维，杜富财心中恶气稍解，望着许琛三人的背影。
哼！日子长着呢，咱们慢慢玩！
……
许琛、张菲、刘涛三人晃悠着出了巷子。
“杜富财今天是故意找事，我看这小子憋着坏呢！”许琛脑子里过了遍刚刚的事，分析着道。
“怕个屌！他敢在学校跳，我就告诉我大伯！”
张菲完全不放在心上，张嘴就要请家长，丝毫没有破坏江湖道义的心理负担。
许琛乐了。
他就喜欢张菲这种一力破十会的风格。
自己这边背后有人，你要敢在校内咋呼，直接请出来，一下子拍死！
干脆利索！
省事儿！
晃荡的三人的影子被夕阳拉得老长，像三棵疯长的野草，在热浪里摇晃出勃勃生机的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