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空调的暖气催发出碧螺春的腥香，茶叶在紫砂壶里沉浮，热气影影淼淼。
围着茶桌，许琛、张坤、许志国、小白、刘涛、张菲几人吞云吐雾，摆着龙门阵。
张煜在一旁听的劲劲儿的，穿着修身羽绒服的李昭把他扯起来拉卧室写寒假作业去了。
按灭在白瓷烟灰缸里的烟蒂一根根立着，跟屋子案几上的香炉里泛着火星的三只香互相映衬。
张坤虽是老师，可许琛、小白、刘涛几人天天来他家，反而没什么顾忌，放松的就跟在叔叔长辈家一样。
倒是许志国第一次来，坐在沙发里，连二郎腿也没敢翘，大多时候在听，不时附和着笑笑，只有话题扯到他，才会说上几句。
许琛斜坐在沙发里，空调热气太足，他羽绒服敞着怀，露出里面的黑色毛衣。
他端着茶杯抿了一口，润了润吸烟吸的干涩的嗓子，忽想起一事来，问：“坤叔，我向你打听一事，咱们后面教师家属楼还有房子出售吗？”
“有的，两栋教师家属楼，80套房子，才卖出去一半。”
张坤把砂糖橘推到茶几边缘，离许志国很近，伸手示意许志国吃橘子，这个动作让许志国忙直起身子，有些受宠若惊的笑着摆手婉拒。
他推了推眼镜，道，“教师家属楼一套房子八九万，有的老师家在县城，放学就回家了，不想花钱再另外买房。”
他笑笑，问，“怎么打听这事？你想买一套啊？”
许琛往张坤那边靠了靠，笑的殷勤，特狗腿的讨好，“你真是我亲叔，一下就猜中我的想法。”
他呵呵笑着，“我今年事应该会比较多，有一个固定、私密的住所更方便些。老住宿舍不太行，咱们宿舍十点半熄灯，还有老师查寝。
万一有急事需要我处理，我还得跑到外面厕所里打电话，不然就打扰别人休息。”
张坤点点头，认可许琛的话。
他抽了口烟，沉吟了会儿，“行，不算什么大事，我帮你办。”
末了，他玩笑着说，“房钱够不够？不够我帮你点。”
“叔，寒碜我是不？”
许琛跟张坤逗闷子玩，“我现在好歹也是许大老板，身价二百多万呢！一套房子才八九万，对我来说根本没压力，您直接给我整两套！”
张坤不知他是开玩笑还是认真的，提醒道，“你真要两套？”
“嗯，两套，一套给茶饮店的唐辉他们住，做员工宿舍，一套我自己住。哎，叔，两套房最好是三居室。”
“行，等办下来我告诉你。”
许琛、张坤俩人谈笑间聊完了两套房子的事，话题又聊到‘壹家茶饮’紫气大道店开业的事。
一旁默默观察着几人谈话的许志国恍惚出神，在村子里时，他只知道儿子出息了，挣钱了，也感慨儿子长大了，有本事了。
随着许琛进了学校，见到茶饮店，见了他手下的员工，见到周围学生们对他敬服讨好的态度，见了张坤二话不说就帮他应承下两套三居室的事，见了他买房随手甩出去十几万的稀松平常。
一件件，一桩桩，让辗转各个工地谨小慎微恭维包工头，衣服、鞋子满是补丁也不舍得扔只为了省钱的他受到了心灵冲击。
儿子有本事、有出息的概念有了具体的呈现，且一波一波的刷新并重塑着他的三观世界。
许琛没察觉到几人聊天时，老爸许志国在偷摸走神。
他把烟屁股扔进脚旁的垃圾桶，拿起一颗砂糖橘剥着皮，说：“过几天紫气大道店开业，我估计去不了，明天我得去郑州一趟，要待十几天办一件大事。”
“多大的事，能让你连新店开业剪彩都不去？”张坤不解。
许琛神秘的笑笑，“这事要办成了，说不定咱们能上河南电视台。”
“啥事？”张坤勾起了好奇心。
许琛笑笑，摆摆手没说，惹的张坤抓心挠肺问小白，“你知道吗？”
他知道一般有什么事，许琛愿意和小白商量着办，至于张菲、刘涛这俩，他自动略过，这俩没那脑子。
小白点头，笑道，“我大概知道一些，不过老许不说，我也不能提前透露。”
见俩人但笑不语，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张坤气笑了，抬手点了点俩人，“嘿！你俩这小子够坏的哈！故意勾我瘾头是吧，既然不能说，还非要在我面前提一嘴。”
许琛笑着解释，“不是故意保持神秘，是这事成不成还两说呢！成了，您到时候自然就能知道了，不成，就让它悄默声的过去得了，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行吧，那我就提前祝你这事能成，这样我还能知道到底是什么事。”张坤笑了。
顿了下，他道，“不过刚开学，你就去郑州十几天，你班主任有没有意见？”
许琛道，“不知道呢，等会去给班主任拜年，顺带把这事说一下，另外其他几科的老师也都拿着礼上门走动走动。
今年我们几个事多，缺课、请假肯定也多，会拉低各科平均成绩排名，各科老师心里肯定不痛快，我们得用我们的方式尽一下学生的心意，补偿补偿老师们。”
“你能想到这些就行，明天开学，今天老师们应该都在学校了。”
张坤指了指当着他这个老师的面大大咧咧抽烟的小白、刘涛，还有他儿子张菲，道，“趁着这个空闲，你领着他们几个抓紧时间去吧。”
“行，我们这就去。”许琛也不磨叽，把砂糖橘塞进嘴里，拍了拍裤腿上的烟灰，起身。
……
“这是老班家吧？”
“是，敲门。”
张菲敢当着他爸张坤的面抽烟，可当站在陈永华家门前时，小腿肚子感觉有点抽抽。
在许琛的催促下，他敲响了班主任陈永华的门。
防盗门开启的瞬间，屋里的暖气冲淡了楼道里的寒意，扬起的地面的灰都被许琛、小白、刘涛、张菲手中提着的年货礼盒映成了金色。
陈永华的媳妇赵慧攥着围裙迎客，她是和陈永华相亲后结的婚，陈永华隔壁村的，土生土长的庄户人家，穿着打扮都很朴实。
见许琛四个年轻学生提着琳琅满目的礼品，搞得她有点没反应过来。
这会儿的学生们，还真没几个有上门送礼的意识。
“你们是……？”
“姨，我们都是陈老师班的学生。”许琛笑着说。
“哦哦……”
赵慧是第一次经历陈永华的学生上门送礼，不知如何应对，有点手足无措的道，“老陈在屋里呢，你们先进来吧，外面冷。”
许琛拎着脑白金进了屋，笑道，“第一次上门，空着手不好，也不知道买啥，两盒脑白金，姨你别嫌弃。”
赵慧指甲油斑驳的食指精准点过脑白金礼盒的生产日期，笑容比果盘里打蜡的苹果还要鲜亮，“你说你们，来就来吧，还带什么东西啊！”
“哎哟，许琛来了！”
穿着鸡心领内搭衬衫的陈永华呵呵笑着，起身迎了两步，嗓门震得玄关的福字簌簌发抖。
他接过茅台看了两眼，食指在红丝带勒痕处摩挲着，笑着揶揄，“你小子拿这么重的礼，指定有什么事吧？”
赵慧接过刘涛老家的腊肠放在桌子上，油脂悄悄渗透真空包装，在收藏的《资治通鉴》上洇出个油渍地图。
阳台上的君子兰被风惊动，剧烈摇晃。
小白、刘涛、小白一反在张坤面前的肆无忌惮，坐在沙发上老实乖巧的一批。
陈永华递烟，几人忙连连摆手。
“陈老师，我不会。”
“嗯，我也不会。”
许琛自然的接过陈永华的芙蓉王，拿着打火机先给陈永华点燃，无情的揭穿小白三人，“老班您别信这三人的鬼话，他仨在坤叔家刚造了一盒中华。”
一句话逗的陈永华哈哈大笑，夹着烟的手点了点小白三人。
小白三人闹个了大红脸，尴尬的喝着面前的茶水。
许琛是班长，和班主任陈永华接触多，知道陈永华不是那种迂腐刻板的人，性格随和，可以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
有他插科打诨，几人也聊慢慢聊了起来，无非是过年的一些事，学校的事。
聊了会，感觉火候差不多了，许琛顺势道，“老班，我有些事明天得去郑州一趟，想请假几天，您看行不？”
陈永华黝黑的脸上露出看透的笑，夹烟的手搭在二郎腿上，“我就知道你小子这趟来绝对有事。正好我也有话想对你们几个说，今天索性咱们说说心里话。”
他探身，往烟灰缸里弹了弹烟蒂，斟酌着说：“我听张坤说你那茶饮店去年挣了二三百万，今年又要开分店。
按理说，你们几个这种情况，在社会上也是成功人士，比我这个当老师的都强。
不过你们身份却是高中生，在学校里生活、学习。
学校嘛，它有一套规则秩序，和社会有些不同，你们是学生，总得上课、学习、考试吧！因为你们得顾及到同学们、老师们的想法啊，得考虑老师们因为成绩排名评绩效的事吧！
我这儿可以把我的底线告诉你们，你们请假办事可以，但每月的摸底考试得参加。
其他各科老师，你们得安抚好，别让他们生出怨气，告到校长那儿，哪样的话，对你们、我、校长，都不好。”
陈永华这是知道许琛几人不同于其他学生，便用不同于其他学生的方法来对他们，并划了一条底线。
而且，许琛几人还得处理好和其他老师的关系。
许琛要的就是陈永华的态度，有了他这个态度，他做起事就方便许多。
他忙保证着道，“老班，你放心吧，我会处理好你说的那些事。”
陈永华点到即止，嗯了一声，转了话题，聊起了其他。
几人又坐了会儿，当厨房传来微波炉叮响时，许琛对小白三人飞了个眼神，四人同时起身告辞。
陈永华也没留，送他们到门口，待楼道里几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远，关上了门。
“走了？”赵慧从厨房出来。
“嗯。”
赵慧翻看着那堆礼品，摸摸茅台酒，看看中华烟，还有脑白金、腊肠。
她既惊且喜，还有惊疑，“他们真是你俄语班的学生？那说话做事的派头可一点看不出来是学生，你看这送的礼，比咱家亲戚送的都重！”
陈永华看了眼堆在墙角的礼品，摇头无奈失笑，“摊上这几个学生，不知是喜是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