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在西方烈烈如火,燃尽最后一点余烬,透过玻璃幕墙,倾洒在许琛、唐辉、曹春身上,使得三人似焚烧在火焰中的殉道者一般庄严。
许琛三人盯着电脑,页面是曹春求助的帖子。
良久,大概是唐辉发的那一串字太过刺眼,终于有人忍不住出言,帖子下忽的跳出一条留言。
不吃香菜:@郑州小二代 兄弟,玩笑开过头了吧?人家是为了给女儿筹钱啊!小孩子肿瘤啊,积点阴德!
唐辉扭头看许琛,等他下一步指示。
许琛双臂环抱在胸前,手指握拳抵在唇上,沉吟着:“把我给你拍的江诗丹顿腕表、保时捷钥匙照片贴上去。”
他脸色平静的如一汪水,冷静的说:“两万块是我女朋友半个月零花钱,给乞丐不如哄她开心。对了,她用的萝卜丁口红一支8888,够买这小孩三支镇痛泵哦。”
唐辉立马照做。
郑州小二代晒出江诗丹顿腕表与保时捷钥匙照片,上传了许琛说的那串话。
禅心若水:朋友,你捐款本是做善事,又何必用这种践踏别人尊严的方式呢!因果轮回终有报。您今日种下的恶因,他日必成穿肠毒药。
“传半岛酒店的下午茶照片。”
许琛道:“大师,我正用您说的“穿肠毒药”配鱼子酱呢,要给您快递点佛经当餐垫吗?”
回帖突然多了起来,越来越多人@郑州小二代,显然这番恶臭逆天的发言已经刷新了网友们的三观,令人怒火中烧。
七月流火:你妈没教过你做个人吗?信不信老子把你肠子扯出来当爱马仕腰带!
“上传定制鳄鱼皮腰带特写。”
许琛没有丝毫情绪波动,说出的话却不断挑逗着人们的底线:“建议去LV专柜进修下审美,杀戮也要讲究格调。”
越来越多的网友加入这番激辩,许琛站在唐辉身后,快速浏览着网友们的信息,冷静的说出一句句令人七窍生烟的话,语言风格在刻薄与精致间反复横跳,宛如没有感情的机器人。
不多时,他已经能感觉到网线对面无数网友已经气的跳脚,如果能从网线爬到这边,估计他已经被人群殴了。
曹春的求助帖回复者越来越多,热度越顶越高,呼朋唤友中,赶来围观的网友们越来越多。
戾气越来越盛,放眼望去,帖子下面全是情绪激烈的咒骂,简直万里山河一片红!
感觉网友们愤怒的情绪已经被挑逗的差不多到位,许琛拍了拍唐辉肩头,“切换曹春账号,说明天早晨8点,会抱着孩子,沿着花园路从北三环跪行到东风路,希望郑州小二代信守承诺。”
“用同一个电脑吗?”唐辉疑惑,他是学计算机的,对这方面比较敏感,“同一个电脑Ip是相同的?”
许琛点头,“我知道,按我说的做。”
唐辉见许琛智珠在握,便切换了曹春的账号,打出了许琛交代的话,正要发送,许琛忽按住他的肩头,道,“重写,我愿意跪行,望你信守承诺。”
唐辉忙把之前的字删掉,又啪啪啪打出一行字,点击发送。
曹春:我愿意跪行,望你信守承诺。
这句话,似有一种无言的魔力,刚刚还含妈量满屏飞,不断刷新的完全情绪宣泄的无数咒骂戛然而止。
整个帖子页面骤然安静无声。
无数人停住了敲击着键盘的手指,无数人默默看着那句话。
白底黑字的页面,似是一个女人祭奠死去尊严的葬礼,又如一个走投无路的母亲失去人生色彩的沉重。
有人憋屈的砸了键盘,发泄心中的愤怒。
有人叹息一声,报以同情。
“呵!小爷不差钱。”
郑州小二代的回复跃然而出,显示在无数网民的电脑页面上,高高在上的凉薄,让所有旁观这件事的网友怒火中烧,却又无可奈何。
今天下午,不知多少人砸了鼠标键盘!
……
郑州三月初的清晨,寒意沁人骨髓。
细雨蒙蒙。
穿着靛蓝色破旧羽绒服的曹春披散着头发,敞着怀,露出里面红色的秋衣,红色如鲜血一样刺眼。
她身旁是穿着灰白羽绒服的女儿鲁苗苗。
鲁苗苗很秀气,不过脸色因为疾病的缘故泛着病态的苍白,光溜溜没有头发的脑袋十分显眼,整个人如一个精致易碎的没有生气的冰雕。
她拉着女儿鲁苗苗,站在北三环与花园路的交叉口,身旁人来人往,车辆川流不息,没一人目光落在她身上,为她停留一秒。
残存的一丝尊严在她心里挣扎着,周围一切隔绝在外,人流车辆似虚幻的走马灯一样流动。
“妈妈,那个叔叔说跪完就给钱吗?”鲁苗苗眼神泛着孩童的纯真,黑亮莹润,仰头看她。
似有玻璃碎裂声在曹春的内心世界响起,她的世界坍塌成废墟,只有女儿的眼神,如一株被雨水打湿的东倒西歪的野花,透着生的希望。
“嗯。”
她轻轻应了声,终于膝盖弯曲,缓缓跪在地上。
明明清晨天气很冷,细雨蒙蒙,她却觉得沥青路面像一块烧红的铁板,粗粝的沙石如碳火一样,透过裤子灼烤着骨头。
路过的行人惊诧的闪开,似是像遇到神经病一样避之不及,又远远的站着好奇打量。
曹春缓缓跪下,重重磕头,慢慢起身。
行三步。
跪下,磕头,起身。
如苦行僧朝拜一般。
只不过她心中没有信仰,有的只是女儿的命。
她三步一跪,跪行的很慢。
鲁苗苗亦步亦趋的在一旁跟随,望着艰难跪行的母亲,望着指指点点的行人,望着渐渐行驶缓慢的车流里从车窗探出的目光,她孩童般纯真的眼眸里忽的泛起了泪珠。
曹春的膝盖已经感觉不到疼痛,掌心里女儿的小手在发烫,肿瘤似从孩子的胸腔里爬出来,像朵腐烂的玫瑰花。
她的额头重重磕在斑马线上,汗珠在柏油路面晕开深色图腾。
三十米外,一个姑娘正用甜腻嗓音给朋友打电话:“真的,不骗你!就在花园路这里,咱们上班的路上,有个女人在磕头!不知道是不是又在搞苦情剧本骗钱!等我给你手机拍个照!”
穿羽绒服买菜的阿婆从一旁经过:“作孽哟,带着孩子出来讨钱。”
她腕间沉香手串泛着油光,和跪行轨迹上星星点点的血迹一样暗红。
“让让!让让!”
戴银框眼镜的男人撞开人群,举着一架摄像机,几乎戳到曹春溃烂的膝盖上,“曹春,我看了你的帖子,没想到你真的过来跪行了。你这样的行为,请问你丈夫同意吗?”
曹春从摄像机的镜头里,看到自己,一个披头散发的疯妇,扯着一个一碰就碎的冰雕般的孩子,像被钉在十字架上的玛利亚,让世人观看、批驳。
人行道,许琛手插兜,站在枝丫瘦骨嶙峋的法桐下,冷眼旁观着一切。
跪行佝偻的曹春、举着摄像机的网民、反感的买菜阿婆、冷眼打量的白领,构成一幅荒诞的都市浮世绘。
唐辉眼眶泛红,“我已经做了心理准备,可看到曹春婶子真的跪在我眼前,我心里还是堵的难受!”
许琛闭眼,缓缓吐出一口气,睁眼,平静但却很认真的道:“你觉着她是跪着的,在我眼里,看到的却是一个站着的!没被疾病困苦打倒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