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希文收拾好心情,给出力的众人发了个十二文的红包,按照老道的说法,取月月红之意,祛除晦气。
又给了唱戏的二人各百二十文。
至于老书生的钱,半分也没收,先生自己都穿带补丁的衣服,如何忍心。
徐姐姐遗留下的财物,并未放到坟中,怕有人见财起意刨坟,一并交给莽子。
是留作念想还是怎样,且随他处置。
经过这事,几人兴致都不高,也只有老道与范希文还能勉强调笑。
莽子获得了两身新衣裳,是路过一小镇时七爷给添置的。
不过这家伙身材实在太过夸张,顶大的衣裳在他身上也显得局促,这可是以宽大着称的袍子。
于是范希文想了一阵,干脆裁掉衣袖,弄了两块大布做了个披风的样式。
这一身穿上,配上莽子那愣愣的神情,还真有几分豪侠的味道。
“莽子,以后你就叫狂刀。”
莽子本名敖剑,借助着名街机游戏给取个诨号,听起来很是不错,至少比胡诌的“三江鬼脚”好听多了。
有为也对这个诨号十分喜欢。
“七爷,你那个三江鬼脚的名号得改一改。”
倒霉孩子,哪壶不开提哪壶。
沿长江而西,过沱江口,再西至永宁河口对岸,寻摆渡人过江便至此行终点区域。
此处名为纳溪,名出自蜀汉,武侯平蛮,纳贡自此溪而出,又名云溪。
但此地格局破碎,只能在永宁河两岸建房,两岸之间沟通麻烦,居民也不太多。
两岸有庞大的山脊,自半山腰下多农田土地,庄稼长势较好,想必土地肥沃。
几人陆续下船后沿石阶梯而上,迎头遇见一书屋,没有招牌,其中放了不少曲谱、话本等,数量不少。
范希文准备前去问路,又不太好意思直接开口,因而先假意咨询。
“先生,这书是卖还是租?”
白须老者答道。
“都可,本店除了常见的书籍,也有一些旁的话本,老夫也写了其中一些。”
不曾想还是位小说作家。
此时一位糙汉子也随意挤到近前,随意拿起一本薄册子。
“支船上之鬼支?这是何故事?”
汉子将扁担夹在腋下,满脸不解。
老者劈手夺过册子,感觉有被冒犯。
“去去去!斗大的字不识一箩兜,癞疙宝上席,装啥子身份人。”
向乾也非常好奇,弯腰去看,一字一顿地念出声来。
“妓船上之鬼妓。”
好歹先前那汉子也是认出了一大半的字,算不得文盲,却把在场几人笑得够呛。
汉子见几人抹着眼泪,更加无地自容,提着扁担快步消失在转角处。
“这是你写的?”
“不才,惭愧。”
老者有些赧然。
范希文与向乾给他竖起了大拇指,这书名一看就是猎奇猎艳两不误,老学究生猛如斯,吾辈楷模。
买了两本不起眼的小册,其中便有那本满是“支”字的话本,这才问起老板,地名“打渔村”的位置。
在老板的多谢声中再次起身。
打渔村,在永宁河边,此处聚集了六七户人家。
范希文有些小兴奋,那是源自于身体本能的亢奋,这具身体十多年来终于能找到亲人了。
找了个人再问,哪家姓张又有一位女儿嫁到了成都,那人亲自带路来到了一小院前。
这院子保养得还算不错,看来外公家的生活也能算个小康。
开门的是一位眼睛浑浊的老太,有为对这位老太有些模糊的印象。
“是她,七爷,张小娘的生母!”
老太有些迟疑。
范希文应该长得并不像生母,但张有为的面容她还依稀认得。
“你~是张有为?”
张有为泪眼婆娑,跪下给这位族曾祖母磕了个头。
“曾孙张有为拜见老祖,你的外孙也回来了。”
老太这才重新打量起眼前的后生,嘴巴倒是像自己那位远嫁的女儿。
她不禁抹了一把眼角,瘪着嘴唇道。
“可算等到你了。”
于是让众人进屋休息。
一时间,老人忙的不可开交,又是烧水,又是煮鸡蛋,端洗脸水,恨不得把家里能招待人的东西全部拿出来。
隐约间,范希文觉得自己看见了前世的奶奶,这两位老人的待客之道如出一辙,热情得有些生疏。
蜀地最高规格的待客之道,千百年来竟然不曾变过,那就是“煮开水”,实际上就是在开水中打入鸡蛋,再放上一点糖。
范希文看得真切,外祖母已经把家里仅有的鸡蛋都给煮了。
“娘,谁来了?”
院外传来询问声。
等那人进得屋来,尴尬的氛围瞬间充斥了整个屋子。
这屋的主人居然是之前在书店遇到的那个奇人。
“咳~来啦?”
汉子故作镇定。
“来了。”
七爷强自隐忍。
“哧哧~”
一旁的老道与向乾原本就憋得痛苦,听见二人尬聊。
那诡异的半边字读音犹如魔音在脑海中盘旋,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一发不可收拾。
不多时,有为和七爷也跑到院外,陷入狂笑中。
屋内,小伙儿与老太一脸懵,而汉子则一脸无辜,与面无表情的莽子大眼瞪小眼。
四人笑得太过分,终于遭了报应。
在屋内端坐看着主人家忙碌着晚饭,时不时地打嗝,就跟屋里坐了四只大蛤蟆一样。
其中有为最惨,在得知有为就是当年张家那个后辈小子后,被叔爷爷赏了两个爆栗,此时脑袋上已经多了两个大包。
成都来的外侄大爷,有身份有背景,不敢动。
外出打马吊的舅妈也到了家,两个人的舞台变成了三个人唱,做饭的速度快了许多。
“当年若不是你娘,我们一家早就饿死了。”
舅舅频频敬酒,想要把对妹妹的感谢一股脑倾泻在外侄的身上。
七爷也不推辞,还以主人的身份向客人们表示慰问。
“不说那些了,都不容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能讲的大概也就这些客套话,反正都已成为定局,说得再多也于事无补,更何况小娘早就死了。
老范的话总在七爷喉咙里打转,但理智告诉他必须三缄其口,这等秘事说出来无异于害了他们。
“其实前两天我便收到成都来的口信了,是你母亲托人带来的。”
舅舅又倒满了酒。
“他说你要回来拿走那份田产,让我不要给你,还给了我田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