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着张掌柜穿过堆满冰鉴的库房,后颈突然被曾瑶呼出的热气烫了一下。
这丫头总爱用这种方式提醒我注意斗拱处的暗门——果不其然,老掌柜的算珠在青砖墙某处轻轻一磕,潮湿的霉味裹着刀鞘碰撞声扑面而来。
王虎正用弯刀削着烤羊腿,刀刃映着炭火在他脸上割出明暗交错的疤。
我数着他案头七盏未燃的青铜灯,突然想起心理学课上学过的微表情识别,这人的二郎腿在听到张掌柜介绍时换了三次方向。
\"就你这细皮嫩肉的小子,能有啥本事?\"羊骨砸在陶碗里溅起油星,王虎突然探身,刀尖堪堪停在我鼻尖三寸,\"莫不是那些羯人派来的细作?\"
曾瑶的银梳发出极轻的颤音。
我盯着刀刃上倒映的自己,那张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清俊面孔正扯出三分苦笑。
硝石粉末在袖袋里结成硬块,蹭得掌心发痒——那是昨晚用蒸馏法提纯的成果。
膝盖撞在青石地面的瞬间,我听见曾瑶倒抽冷气。
王虎的刀锋偏了半寸,在梁柱上削下一片木屑。\"若这'掌中雷'能让夜袭者无所遁形,\"我高举着竹筒改装的手电筒,任冰鉴寒气在筒身凝出水珠,\"王首领可愿给我半炷香时辰?\"
地窖突然暗了下来。
张掌柜吹熄烛台的动作快得不像花甲老人,我在黑暗里摸索到曾瑶微颤的指尖。
当第一束冷白的光柱刺破黑暗时,某个护卫的佩刀\"当啷\"落地,滚到王虎鹿皮靴边。
\"此物...可能量产?\"王虎的声音像在砂纸上磨过。
我故意让光束扫过墙缝里探头的老鼠,看着那灰影惊慌地撞上酒坛,\"若得硝石百斤,三日可成二十具。\"
曾瑶忽然轻咳。
我顺着她余光望去,地窖通风口飘进半片胡饼碎屑——和之前在胭脂铺闻到的小茴香气味一模一样。
王虎身后的侍卫正在偷藏记事的木牍,他虎口处的墨渍分明是左手所书。
\"但此物遇水则废。\"我话锋陡转,光束突然照向角落陶瓮。
王虎下意识按住腰间皮囊的动作证实了我的猜测,那里定是藏着与某方势力通信的蜡丸。
地窖重见光明时,张掌柜的算盘珠响得格外清脆。
王虎把玩着简版手电筒,突然将它按在曾瑶正在整理的舆图上。
冷光穿透泛黄的羊皮纸,竟隐约照出几道朱砂绘制的隐秘路线。
\"小郎君可知这是何物?\"他粗粝的指腹摩挲着地图某处。
我盯着那道贯穿洛阳与邺城的虚线,突然想起史书记载永嘉之乱前的地下漕运网,喉头发紧如同塞了团浸水的棉絮。
曾瑶的裙裾扫过我脚背,带着杜衡香的帕子轻轻拭去我额角冷汗。
她弯腰拾取滚落的日曜石时,后颈露出一小片凤尾花刺青——那图案与王虎刀鞘上的纹路微妙地重合。
王虎突然起身,青铜灯被他铠甲带起的风吹灭三盏。
他沾着羊油的手指在舆图上重重一点,恰是冷光穿透的那个位置。
地窖深处传来铁链晃动的声响,像是有人在回应这个动作,而张掌柜的算珠不知何时停在了\"七\"的数字上。
王虎的笑声震得地窖顶部落下簌簌灰尘,他沾着羊油的手指突然重重拍在我肩上。
我踉跄着扶住冰鉴,青铜器皿表面凝结的水珠顺着指缝渗进袖口,激得昨夜被硝石灼伤的皮肤隐隐作痛。
\"三日后带二十具掌中雷来换通关令。\"他转身时玄铁护腕擦过舆图,冷光穿透的隐秘路线顿时被油污盖住大半。
曾瑶垂首整理羊皮卷的动作微滞,发间银梳折射的光斑恰好落在那片污渍边缘。
地窖深处的铁链声突然急促如骤雨,张掌柜拨弄算珠的手指在\"七\"的位置轻轻一叩。
我装作整理袍袖凑近冰鉴,借着铜镜反光瞥见老掌柜用指甲在硝石粉末上划出的诡异符号——竟与曾瑶后颈的凤尾花刺青有七分相似。
\"不过......\"王虎突然用弯刀挑起我腰间玉佩,那上面还沾着穿越时带来的咖啡渍,\"小郎君得留个信物。\"刀尖划过杜衡香帕的刹那,曾瑶突然轻咳,半片胡饼碎屑从通风口飘落,正落在我们昨夜改良的简易指南针上。
我摘下曾瑶鬓角的日曜石递过去,这丫头今日特意梳的双环髻果然派上用场。
王虎接过时粗粝的拇指在石面上重重一抹,暗红纹路竟与他刀鞘的凤尾花脉络渐渐重合。
地窖烛火突然同时摇曳,张掌柜的靛蓝袍角扫过算盘,将\"七\"的算珠推回了原位。
\"敢问据点......\"我刚开口就被突如其来的马蹄声打断。
夯土墙簌簌震动,炭火盆里炸开的火星在王虎脸上映出血色。
曾瑶突然拽着我后退半步,她指尖点在方才冷光照出的漕运路线上——那里不知何时多了道焦黑的灼痕。
铁链声戛然而止的瞬间,浑身染血的斥候撞开暗门。
血腥味混着某种熟悉的硫磺气息扑面而来,我袖中的硝石粉末突然开始发烫。
王虎侍卫的左手下意识握紧木牍,虎口墨渍在火光中显出古怪的靛蓝色。
\"报!
邙山哨卡...\"斥候突然噎住,暴突的眼球死死盯着我手中的简版手电筒。
王虎的弯刀应声出鞘,却在斩落的刹那突然转向,削断了那人发间系着的皮质发带——半枚蜡丸滚落在地,表面火漆纹路与今晨在胭脂铺见过的胡商印记如出一辙。
曾瑶的银梳发出蜂鸣般的震颤。
我借着弯腰拾取蜡丸的动作,用袖口擦去冰鉴表面凝结的霜花。
铜镜倒影里,张掌柜正将某种灰白粉末悄悄撒入炭盆,跃动的火苗顿时泛出诡异的青紫色。
\"这是羯人军营特制的...\"我故意用两指捏着蜡丸在冷光下转动,看着王虎的瞳孔随着火漆纹路收缩成针尖,\"若首领不信,不妨刮些火漆验看是否掺了骨粉。\"这话半是真半是诈,昨夜在客栈拆解胡商货物时,曾发现过类似的封蜡技法。
王虎的铠甲突然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他沾着羊油的手指重重按在舆图上,先前被冷光穿透的位置竟显出血渍般的暗红。
我后颈突然刺痛,曾瑶的杜衡香帕拂过皮肤时,沾走了不知何时落上的荧粉——和那斥候铠甲反光一模一样。
地窖深处传来陶瓮破裂的脆响,浓烈的茴香味让我想起穿越那日实验室爆炸前最后闻到的化学试剂。
王虎突然暴喝一声,弯刀劈开堆在墙角的麻布口袋,金黄的黍米倾泻而出,其间竟混杂着数十枚刻有匈奴文字的青铜箭头。
\"首领!\"浑身湿透的传令兵撞开暗门,蓑衣滴落的水渍在地面汇成蜿蜒的溪流。
我盯着他草鞋边缘沾着的淡蓝色淤泥——这种颜色只会出现在城南被硫磺污染的河道——突然意识到今晨在集市看到的运盐车队,那些骡马蹄印里也闪着同样的诡谲色泽。
王虎沾着油腥的手指突然掐住我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袖中暗藏的硝石竹筒。
他铠甲内侧翻出的貂毛擦过我手背,上面竟沾着与曾瑶凤尾花刺青同色的朱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