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平侯府的马车在城外与靖王的马车还有朝廷的众多物资汇合。然后一行队伍就浩浩荡荡的向南边出发了。
一路上的辛苦自不必提,就说众人,花了近两个月才到了荔花城,也就是这次受灾的三座城池之一。
都说荔花城是三座城池中受灾最轻的了,之后的丹凤和炎陵两城更严重。可跟着张梓禁走在荔花城的街道上,谢瑶还是百感交集。
荔花城,最有名的就是荔枝了。他们来的这个季节,正是荔枝飘香的季节。可放眼望去,哪里有荔枝。
入目之处,皆是疮痍。原本繁华的荔花城,如今仿若一座鬼城。街边的房屋大多东倒西歪,残垣断壁浸泡在泛黄的污水里,时不时散发着腐臭气息。有些屋舍的半边已经坍塌,露出屋内被泡得肿胀变形的家具,衣物杂物散落四处,随着污水缓缓漂动。
一路上,不时能看到横陈在街角、屋檐下的灾民尸体,他们面色青紫,肢体浮肿,有的衣衫褴褛,有的甚至仅裹着几块破布,苍蝇嗡嗡围绕,驱之不散。活着的灾民也好不到哪儿去,个个身着破旧、沾满泥污的衣裳,眼神空洞而绝望。
有个老者瘫坐在自家门口,面前是一堆被水浸湿、已然发烂的粮食。他双手颤抖地捧起一把,老泪纵横,嘴里喃喃自语着什么,那是他一冬的储粮,如今化为乌有。孩子们饿得面黄肌瘦,依偎在大人身旁,不哭不闹,似是连哭闹的力气都没了。不远处,一个年轻的母亲怀抱着早已没了气息的婴儿,眼神呆滞,不哭不喊,只是机械地摇晃着双臂,嘴里哼唱着不知名的歌谣,试图唤醒沉睡的孩子。
街巷之中,积水尚未完全退去,水面漂浮着各种杂物,甚至还有溺亡家畜的尸体,散发着阵阵令人作呕的气味。
原本热闹的集市一片死寂,摊位被冲得七零八落,摊主们不知去向,偶有几块破碎的招牌在风中摇摇欲坠,发出“嘎吱嘎吱”的悲鸣,似在哭诉这场灭顶之灾。
谢瑶的心愈发沉重,如此惨状,真不知后面两城又该是怎样的人间炼狱。
她总说,张梓翎太小,所以不想让他见到这样的人间疾苦。可如今看来,她太高估自己了。谢瑶也只是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娇小姐,哪里见过这样的人间惨剧?分明灵魂该是没有心的,可她还是觉得胸口酸酸胀胀,有什么东西急于从那里喷薄而出。
反观张梓禁,他的脸上一派平静。面对眼前的人间疾苦,他的眼中看起来没有任何波澜。
可当一个穿着破烂的小女孩跌跌撞撞的朝他奔来,然后摔倒在他面前的时候,张梓禁毫不犹豫的蹲了下去,完全不在乎自己洁净的衣袍浸在污水里。谢瑶记得,张梓禁这人是有些许洁癖的,而且他身上这件衣服,是张安怕他出门给自己丢人,找绣娘在两天之内赶出来的。可如今的他,丝毫不在乎。
张梓禁蹲下来,伸手扶起了小女孩。虽然他没说话,但行动上已经足以证明了他没有看上去那么冷漠。
“大老爷,我爹不见了,你能帮我找到他吗?”小女孩稚嫩的声音在张梓禁和谢瑶耳边响起。
张梓禁一愣,刚想说什么,一个面色惨白、行销鼓励的妇人就跑了过来。
“妞妞,你又乱跑了。”
“娘,我让这位漂亮的大老爷帮我们找爹呢。”
小女孩扭过头来,声音清脆的和妇人说。
听到小女孩这么说,妇人的眼泪顿时掉了下来。她紧走两步,一手拉住小女孩,另一手胡乱的抹了把脸,然后拉着小女孩跪在了张梓禁面前,一边磕头一边说:
“大老爷恕罪,我家丫头还小,不懂事。胡说八道,惊扰了大老爷,还请您恕罪啊。”
张梓禁因为她这话皱起了眉头,一脸不解。
“先起来。”
说话的不是张梓禁,而是靖王李成禹。
李成禹是个细眉细眼、面白无须的青年,他穿着一身雪绸长衫,正往这里缓缓走来。她的身边有两个内侍陪同。一人帮他提着衣衫,另一人帮他打着伞。而荔花城的知府正小心翼翼的跟在他后面。
“靖王殿下。”
张梓禁回身,恭敬的给李成禹行礼。
李成禹摆了摆手,带着人越过张梓禁,纡尊降贵的想去扶起那对母女。
可他身边的人哪里会让他接触到这对母女。荔花知府抢先一步扶起了这对母女。
“这是怎么了?”
李成禹这样身份的人,刚才也就是做个样子,并不真的想去扶起那对母女。见有人替他把这两人扶起来了,他也就顺势往后退了一步,只是问了一句。
妇人大字不识一个,自然不知道李成禹是个什么官。但她能看出来,在场所有人对李成禹都十分恭敬,连他们荔花知府都对他点头哈腰。于是妇人赶紧拉着小女孩低下头,紧张的回答:
“大老爷容禀,我男人前些日子被大水冲走了,妞妞还小,不懂事。这两天总吵着要爹爹呢。惊扰了各位老爷,还请恕罪啊。”
“不要紧,都是可怜人啊!季雁,给她们二十两银子作为安家费。”
李成禹温柔的笑了笑,对身边的一个内侍说。
打伞那个内侍闻言,从怀里拿出一锭二十两的银子,走过去把它给了这对母女。小女孩还小,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只是眼巴巴的看着。可妇人却是一脸感激,又拉着小女孩给李成禹磕了个头。口中更是不断的说着:
“多谢大老爷,多谢大老爷。”
“什么大老爷?这是靖王殿下。”荔花知府小声呵斥了一句。
妇人立刻改口:“谢谢靖王殿下,谢谢靖王殿下。”
由始至终,李成禹的嘴角都是微笑着的。
谢瑶看了全程,她觉得,李成禹就像高高在上的谪仙人,救黎明于水火。不是说不好,只是有些太高高在上了,不够亲人。反倒是张梓禁,他虽然一脸冷漠,但反而更像一个人,一个愿意融入人间疾苦的普通人。
而且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张梓禁跟了李成责,而李成责和李成禹兄弟之间又有隔阂。谢瑶总觉得,李成禹今日的行为,更像是做给人看的,而不是发自内心的去怜悯这些普通的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