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月如钩,将郿坞焦黑的城墙割裂成狰狞的剪影。
李儒蜷缩在地窖深处,灰鼠皮裘裹着单薄身躯,却裹不住骨髓里渗出的寒意。他枯瘦的手指反复摩挲半枚玉带钩,那是董卓被方天画戟贯穿咽喉时,从蟒袍上崩落的最后一件遗物。头顶传来重甲摩擦声,西凉兵的火把光影透过地砖缝隙,在他惨白的脸上游走如毒蛇。
\"掘地三尺也要找出这毒虫!\"李傕的咆哮震落梁上积灰,惊得李儒袖中宝剑险些脱手。
三日前郭汜的轻骑焚毁了董氏宗祠,将董卓的铜像熔了。此刻长安城外尽是索他性命的故人,正如当年他亲手鸩杀的少帝,终究逃不过被乱世吞噬的宿命。
地窖木门轰然炸裂的刹那,李儒利剑已刺向来人咽喉。寒芒却在半空凝滞,玄甲斥候掌心的青铜虎符螭纹盘绕,暗红流苏垂落处,\"曹\"字烙铁印痕犹新。
\"文优先生。\"斥候单膝触地,甲叶铿锵如编钟轻鸣,\"曹公有言:'郿坞地宫三百兽首,独缺一双看透乱世的眼。'\"
洛阳军帐的牛油巨烛爆开灯花,曹操倚剑立于山河舆图前。倚天剑鞘轻叩长安方位,惊起三只栖在梁上的寒鸦。李儒灰袍曳地而入时,正见曹操以朱砂笔圈画延秋门,笔锋凌厉如剑,墨迹渗透绢帛溅在案头酒樽中。
\"李文优。\"曹操忽然掷笔,琥珀酒液在青铜爵中泛起涟漪,“鸠杀少帝,西凉反贼,难道你还要辩解?”
\"曹公欲为君主复仇?\"他嘶哑嗓音似生锈的刀刮过铁甲。
曹操猛然掀开身后帷幕,长安城防图在十二盏连枝灯下纤毫毕现。
\"戏志才说你舌底藏刀,能说动樊稠献城。\"曹操忽然逼近,玄端广袖带起的风扑灭两盏烛火,\"然曹某要的,是毒士眼中真正的长安。\"倚天剑尖挑起李儒下颌,剑穗流苏拂过他斑白鬓角,
李儒踉跄后退,宝剑\"当啷\"坠地。他想起那夜未央宫偏殿,伏寿的护甲硌着他脖颈时的刺痛。
曹操拾起细长宝剑,指尖拭过刃口陈年血锈:\"建宁三年的月食之夜,你与荀彧在洛阳太学有过一面之缘。\"他忽然轻笑,将剑柄倒转递还,\"彼时你论'法家重术',文若言'乱世需道',如今看来,倒是你更近真相。\"
李儒枯指颤抖着接过佩剑。烛火将两人身影投在《九州堪舆图》上,恍惚间又见太学槐树下。
帐外惊雷劈裂夜幕,曹操忽然推开轩窗。暴雨倾泻而入,打湿他手中半卷《李斯谏逐客书》:\"秦孝公得商鞅而强,惠王用张仪而横,昭王得范雎而帝。\"他转身时眸光如电,竟比倚天剑芒更利,\"李文优,可愿做曹某的范雎?\"
李儒望向案头摊开的密报,袁绍正在邺城铸造砍马重刀,刘备在泰山广发\"求贤令\",而他精心布置的关中棋局,早已被曹操刘备几人乱刀搅碎。乱世毒士的价值,从来不在毒药本身,而在执毒之手。
\"儒有三问。\"他忽然撕开衣襟,露出心口黥面的\"董\"字,\"曹公欲承汉室,何故纵容夏侯惇掘皇陵?欲安天下,何故放任陈群收纳士族?欲收民心...\"枯指点向舆图上标注\"毒士\"的名字,\"何故留我这等食人恶鬼?\"
曹操执壶斟满两樽酒,琥珀光晕中浮沉着未化的冰屑:\"冰取于水而寒于水。曹某眼中,唯有活着的百姓才是汉室。\"他将酒樽重重磕在李儒面前,\"至于毒疮腐肉,当用刮骨之刃,天下万物,凡能助我者皆为利器。\"
暴雨声中,李儒凝视酒樽倒影。那里有董卓被焚毁的郿坞,有王允坠落的冠冕,还有曹操眼中吞吐山河的星图。他叹息一声,俯身倒地,剑柄螭首正对长安方位:\"愿为明公手中刃,今日起,李儒已死,活下来的只有曹公影子!\"
当第一缕晨曦刺破云层时,李儒的新官袍已染透郭汜的血。
恍惚间已经是他立于未央宫废墟之上,望着曹操与颤栗天子的初次交锋时。荀彧的青铜鱼符在阶前嗡鸣,眼神中满是悲凉。
\"文优可知?\"曹操似乎并没有因为自己与皇后的交易愤怒,忽然拂去他肩头落灰,动作竟似故友重逢,\"天下剧毒,莫过于绝望。\"倚天剑遥指东方升起的朝阳,\"而希望,是唯一的解药。\"
李儒望向宫城外络绎不绝的流民,自己直接或者间接的送走了好多朋友与敌人。他斑白的须发在风中散开,终于在这血色黎明里,嗅到了乱世终章的序曲。
\"文优先生好算计。\"曹操的倚天剑突然架在他颈侧,\"可惜这局棋里...\"剑锋掠过李儒的鬓角,\"你把自己也做成了棋子。\"
李儒跪地,额角叩在冰凉的青砖上:\"儒愿为曹公门下恶犬,噬尽汉室余晖。\"他袖中滑出《百官谱》,朱笔圈画的名字渗着血渍,那是明日要诛杀的皇党清单。
荀彧的月白深衣掠过阶前血泊。李儒知道,自己终于从棋枰上的弃子,变成了执棋人的毒匕。
而长安的丧钟,才刚刚敲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