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才人茫然道:“没有摔跤,屋里都铺着毯子,我也没出去乱走。吃的……我忘了,红藕?”看向她的大宫女。
红藕苦苦思索:“才人遵着医嘱,每日吃的东西都是固定的,从不乱用。若说其他的,也就是昨日前头的何公公送了一碗杏仁羹来,说是太子爷吃着好,念在才人怀孕辛苦,赏给才人用的。才人听了就吃完了。”
太子妃压着心里的不快,怀大哥儿的时候,太子爷可没给她送过什么吃食。
她淡淡道:“太子爷那边用的东西都是经过层层检查的,不会有这种疏漏。那就请刘院判把宋才人屋里这些陈设都检查检查,看看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才人无故提前生产,总要找出个缘由来。”
她是东宫主母,庶长女落了胎包,情况就这么坏,她逃不了一个疏忽的罪责。只能尽力弥补。
太子妃越想心情越糟糕,原本打算宋才人这一胎无论是男是女,都抱回端敬殿亲自抚养,给大哥儿做个伴的,也好争一个贤德的名声,现在瞧郡主那半死不活的样子,她哪里还敢带回去?
回想着刚才郡主那青紫的面皮,太子妃有些心有余悸,立刻就想回端敬殿,皇长孙生下来就有七斤重,连皇上看过了都赞她这个儿媳有功,她等不及要看自己儿子了,忍不住起身:“行了,你还在月子里,不管怎样,总要把身子养好了。郡主若是有什么状况,随时打发人来端敬殿禀我。不必行礼了。”
宋才人坐在床上,朝她低了低头恭送。
太子妃扶着宫女的手走在宫巷中,轻声骂了一句:“真是没福气!这几个月好吃好喝地供着,还把孩子生成这幅样子。当娘的低贱,连带着也影响孩子。我若是太子爷,要好好罚她顿竹条!”
宫女讷讷不说话。
……
屋里,刘院判检查完陈设,重新回到座位,摇头道:“才人屋中并无不妥的。”
宋才人脸色呆滞,像是没听到这话,过了一会儿轻声问:“刘大人,你实话告诉我,郡主能活过满月吗?”
刘院判回道:“若是精心养着,神仙真人庇佑,总能熬过去。”
宋才人从枕头底下拿了只小匣子过来,打开盖子,里面是一只银镀金镶宝石碧玺点翠花簪,蓝宝石约指甲盖大小,澄澈得看不见一丝杂质,非常名贵。这是当年她第一次侍候太子爷时,他夸她眉毛长得好,赏给她的,没有造过册记档,是唯一一件可以由她随意处置的首饰。
宋才人让红藕将这花簪送给刘院判,泣声道:“张大人,我位低言轻,没什么像样的东西,只有这一件还拿得出手,求你给我句准话吧!”
刘院判看了看花簪的成色,深深低下头去:“老夫随口胡吣,才人听听就过。郡主有早夭之象,恐怕养不大。”
宋才人躺了回去,脊背蜷起,声音很平静:“好,多谢你了。红藕,帮我送送张大人。”
她缩在被窝里,麻木地想着,横竖是个女儿,养不住也就罢了,自己还年轻,只要太子爷还愿意来她这里,不愁养不下第二个孩子。姐儿身体不好,她也能借着这机会请太子爷常来看看……
宋才人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
当地一座鎏金兽盖方香炉中袅袅燃着轻烟,殿中充盈着淡淡的松香之气。
皇帝随意坐在东炕上,地下几张太师椅,内阁阁臣尽皆在座,正吵得激烈。
工部尚书方泽仪拱了拱手,道:“河南位居中原,开封府又地势险要,臣以为,此次赈济,不论其他,当重河南。”
礼部尚书张锦荪咳嗽一声:“方大人籍贯河南,以家乡为重,我们都能理解。然南直隶龙兴之地,高祖皇帝的乾陵还在南京,又是崇文重教之邦,历来举子,出自南直隶贡院者不可胜数,还是……从长计议。”
方尚书只是受人之托,在内阁会议上说句话而已,南直隶、陕西都是重地,内阁中只有他是河南人。哎……人情难办。
皇帝摆摆手道:“有方爱卿在这里,不会忘了河南的。秦爱卿如何看?”
吏部尚书秦仞沉吟道:“张大人所言极是,然而陕西更是九边重地,邻近就有蒙古虎视眈眈。蒙古,自高祖皇帝时便是我朝心腹大患,此消彼长,实难抉择。这……还是要看国库计较。”
众人于是都看向户部尚书田名奎。
田尚书拿出一封奏折,司礼监齐项接过,呈给皇帝。
田名奎不慌不忙道:“四日前夜急奏到时,朝廷已各拨一千万两钱粮赈济。前次皇上西巡之时,朝廷准奏两淮恢复盐税旧制,去岁仅两淮一地,上缴国库五千万两,如今虽不算充盈,只就首辅所言预防地震后瘟疫一事,还有四千万两可拨。再多,今岁国库恐要吃紧。”
四千万两,也不算很多了……
华盖殿中安静片刻,在皇帝手边侍立的太子道:“儿臣以为,百姓最为紧要。南直隶人烟繁盛,地震殃及百姓多如牛毛,况且江南多水,瘟疫之祸一起,势必较陕西、河南几地蔓延更广。如今已至暮春,蒙古冰山消融,牧人得以为生,照往年来看,兵祸也多起于寒冬……儿臣请父皇三思。”
几位阁老心思各异,都道:“请皇上裁决。”
皇帝又看了一遍田名奎的奏折,手指在炕桌上敲了敲:“今岁流年不利,钦天监正月便报日蚀,如今又多处地震,实为朕之过错。后日大朝会,朕向天下自陈罪己诏,告谕上苍。赈济之事,南直隶为重,陕西、河南次之。既然银子不够——诸位爱卿,回去后拟个向各地富商纳捐的折子来吧。”
罪己诏,罪己以收人心,改过以应天道。
刑部尚书刘大元惭愧道:“都是臣等无能为江山社稷谋福。”
兵部尚书韩旭芳暗笑。皇上下罪己诏,是要富商心甘情愿地捐银捐粮而已。老刘和他都是武官,以往这种场合都是放闷屁的,老刘今日嘴皮子功夫见长啊!
皇帝心下了然,笑道:“天灾非人力所能控,诸位爱卿不必自责。跪安吧。”
在座都是人精,天灾当前,不敢笑而已。都行礼告退了。
等殿中只剩这天家父子和伺候的奴才等人,太子往地下走了几步,撩袍跪下去,磕头道:“儿子有事回禀爹爹。”
皇帝听他称呼,端起一只双耳日月杯,吹了吹茶沫,饶有兴致道:“你犯什么事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