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大伯瞪大了眼睛,惊愕地望着躺在床上的侄子,那个一向唯唯诺诺、对他言听计从的陆洋竟然敢用如此不客气的语气跟自己说话。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令他瞬间愣住了,大脑一片空白,完全忘记了让儿子去阻拦离开的江宁意。
一旁的陆大娘倒是很快回过神来,心急如焚地冲着站在原地的陆俊吼道,
“你个傻孩子,还愣在那里干啥?赶紧去把人给我追回来啊!绝对不能让她跑到外面到处乱嚼舌根子,败坏我们家的名声!”
听到母亲的斥责,陆俊如梦初醒,连忙转身朝着敞开的院门飞奔而去。
与此同时,屋内的陆漾则悠然自得地盖着被子斜倚在床上,腰后是江宁意刚刚帮她垫上的枕头。
她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挡在门口、一脸尴尬与恼怒的陆大伯。
对于这位看似和蔼可亲、实则心机深沉的男人,陆漾可谓是心知肚明。
当年,这个男人就是靠着在县里领导面前一番惊天地泣鬼神的哭诉表演——
先是涕泗横流地诉说着弟弟遭遇的不幸和家里的困难,紧接着又信誓旦旦、声泪俱下地保证一定会比对自己亲生孩子还要尽心尽力地照顾好弟弟留下的子女们——成功赢得了领导们的一致赞赏和同情,并顺利坐上了大队长的位置。
然而这么多年过去了,陆大伯当初所许下的那些承诺究竟兑现了多少呢?陆漾虽然才过来两天但心里跟明镜儿似的……
陆大伯这个人啊,在外人面前总是表现出一副大公无私、关爱侄儿的模样来。
时常当着陆家村其他人的面严厉地教训着自家老婆和孩子们,言辞凿凿地要求他们凡事都必须以陆洋兄妹俩为先,还要将家中所有的好东西统统留给弟弟家的一双儿女。
每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可怜的陆洋除了能从大伯嘴里听到几句不痛不痒的关心之外,更多时候收获到的都是大伯那两个儿子充满敌意与仇视的目光。
一旦关上门回到家里头,这位道貌岸然的陆大伯却仿佛突然之间变得眼盲心瞎起来。对于平日里受尽自己亲生儿子欺凌的陆洋,他选择视而不见;
哪怕是面对生着病且又聋哑的陆梦,他也是不闻不问,丝毫没有尽到一个长辈应有的责任和关怀。
尽管如此,经过十几年如一日这般虚伪的表演之后,陆大伯竟然成功地在陆家村树立起了良好的口碑,摇身一变成为了众人口中有口皆碑的大好人!
此时此刻,陆大伯被陆漾那毫不掩饰、直勾勾的目光注视着,他注意到陆洋的伤口依旧没有包扎,心里泛起了嘀咕。
昨天他那个侄媳妇拿了一块玉坠换了药品和纱布,看来还没给陆洋这个死小子包扎啊。
不过他那侄媳妇确实是漂亮,勾人的很,陆洋和他老子一样是个没福气的,看来以后还得自己这个大伯帮他照顾媳妇了。
陆漾鄙夷的看着一脸奸笑的陆大伯,四十多岁的老烟枪露出的牙都是黑黄黑黄的。恶心得很。
这时,陆俊垂头丧气地跑回来,说江宁意跑得太快已经找不到了。
陆大伯仍旧故作镇定,强压下内心的慌乱情绪,硬着头皮对陆漾说道:
“三伢子呀,你干嘛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大伯呢?大伯所做的一切可都是为了咱们整个陆家着想啊!”
面对陆大伯这番惺惺作态、虚情假意的说辞,陆漾只是回以了一声不屑的冷哼。
她仿佛已经透过对方虚伪的外表看到其内心深处的丑恶。
陆漾以冷淡的语气回应道,“大伯啊,您这套说辞,也就只能拿去哄哄村里那些不明真相、被蒙在鼓里的人罢了。难不成您以为靠着这些假话就能骗过所有人吗?”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露出一抹嘲讽的笑容继续说道。
“又或者说,您这谎话说得多了,时间一长就连自己也一块儿给骗过去了?不过依我看呐,想要自欺欺人到这种程度恐怕不太容易吧!”
紧接着,陆漾话锋一转。
“既然如此,倒不如趁着今天这个机会,咱们索性把这笔账彻彻底底地算清楚,再谈其他事情。”
话音刚落,一旁的陆大娘顿时急得跳脚,她那张原本就不慈祥的脸庞此刻因为愤怒更是涨得通红,活像一只煮熟的大虾。
她指着陆漾的鼻子破口大骂道:“好你个小兔崽子,真是翅膀硬了,居然敢跟长辈这么说话!哼,就你死去老爹的那点抚恤金早就被花得精光啦!这些年你们兄妹俩在我家里吃我的、喝我的、用我的,这笔账又该怎么算?”
听到陆大娘这般强词夺理的话语,陆漾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只是忍不住再次笑出了声。
“呵呵!”
这声轻笑虽然不大,但却充满了鄙夷和不屑。
接着,他直视着陆大娘反驳道:“花光了?亏您说得出口!你们心安理得地拿着我爸爸用生命换来的抚恤金去盖砖瓦房,给自己儿子娶媳妇。
如今轻飘飘的一句‘花光了’就想把这件事一笔勾销?告诉你,门儿都没有!”
“再说……还有部队发的抚育费呢?”陆漾接着往下说。
“抚育费?这是什么东西啊?”
陆大娘满脸疑惑地看向自己的丈夫,眼神里充满了不解。
陆大伯一听到陆漾提起抚育费,心中顿时着急起来,他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床前,抬起手就准备朝陆漾打去。
“怎么?大伯难道一个人把每年那两百块钱的抚育费都给私吞了不成?”
陆漾眼疾手快,一下子就抓住了陆大伯挥过来的手腕,并故意提高音量大声喊道,好让站在门外的大伯娘和两个哥哥都能够清楚地听到。
陆大伯的脸色瞬间变得十分难看,他瞪大了眼睛怒视着陆漾,刚想要开口反驳几句,却突然听到院子外面传来一阵嘈杂喧闹的声音。
原来,村里的人们听江宁意说陆洋快要病死了,而陆大伯一家人竟然还不愿意送他去医院救治。
大家都觉得难以置信,便纷纷赶过来看个究竟。
陆大娘此时心里只惦记着那笔抚育费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她根本顾不上外面的情况,一头扎进屋子里去找陆大伯理论。
“诶……诶!老支书您怎么也亲自过来啦?”
陆聪看到这么多人涌进来,心里明白这个时候应该赶紧把他们拦住,可无奈来人实在是太多了,他一个人的力量根本无法阻挡住众人前进的脚步。
“依我看呐,老陆应该不至于亏待自己的侄子吧。毕竟陆洋也是明成唯一的儿子呢!”
“我看陆洋娶的媳妇是从外地嫁进来的,至于她说的那些个话嘛......”
几个中年妇女正你一句我一句的聊着,老支书已经风风火火地闯进了房间。
刚一踏进屋子,他便惊呆了——陆洋直挺挺地躺在冰冷的地面上,那张原本还算白净的面庞此刻竟毫无一丝血色,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生气一般。
再瞧他身上穿着的那件衣裳,早已破碎得不成样子,一块又一块的碎布条耷拉在那里,好不凄惨。
裸露在外的手臂上,横七竖八地布满了好几道深深浅浅的划痕,有的伤口甚至还在往外渗着血丝;双腿更是惨不忍睹,一道道血红的伤痕交错纵横,看上去触目惊心。
而陆洋的身旁还杵着面色通红、气喘吁吁的陆家老两口,他们俩似乎刚刚吵过架。